第69章
这餐饭收获颇丰,听到许多好的建言,得到严信厚的明确表态,由他那“上海商业会议公所”筹款一万二千两银作为启动资金,广纳华商意见,共谋修订章程,筹组“上海商务总会”。
宁承忠兴致勃勃,起身挨桌敬酒,开怀畅饮。樊绣屏、月季也挨桌敬酒。说笑之声不绝于耳。
送走客人后,酒劲上涌的宁承忠意犹未尽,独斟自饮。樊绣屏说:“爸爸,你还喝呀,这可是白沙烧。”月季笑说:“大哥,这酒菜可是要算钱的。”他说:“方才的酒菜钱邹胜跟你们结账,由公务报销,这阵吃喝的我自掏腰包。”樊绣屏抿嘴笑:“这是剩酒剩菜,才不要你的钱。”月季瘪嘴:“既然是公务报销,咋虾蟹洋酒都不让上,原本是可以多赚些银子的。”他笑:“他们都说好吃呢,嘿嘿,能省些就省些,我跟你们说,我家高祖母……”“高祖母宁徙勤奋节俭,高曾祖外公宁德功清正廉洁,耳朵都听你说淤了。”樊绣屏揶揄说。月季接话:“大哥,怪不得承业说你方脑壳,你这是公务请吃,请的是上海商界大佬,事情办得又顺当,多花些银子又啷个。”他摇头:“你们啦,听我说是没得错的,做人做事都要对得起自己对得起老祖宗……”樊绣屏捂耳朵:“又来了,又来了。”月季乜他说:“水至清就没得鱼儿吃了……”
宁承忠能喝酒,高兴时敞开了喝,越喝越来劲。他脱了官服换上便服,拉了邹胜去黄浦江边喝夜啤酒。上海没有重庆那种吆五喝六闹热的夜啤酒店,寻到临江一个安静的卖洋酒、啤酒的小酒馆,让店主将桌椅搬到店门外,说是可观江。点了烤鱼、豆腐干、花生米,要了上市不久的青岛啤酒,说是他请客。他要答谢任劳任怨不辞劳苦的邹胜。上海实在太大了,邹胜拿了他的帖子马不停蹄四方奔波,才联络到了这么多的商界精英。当然,绣屏和月季也出了力,她们在上海商界的熟人也多。他还想跟邹胜说说心头话。邹胜也有酒量,见宁大人高兴,就陪了他喝。
“邹胜啦,我宁承忠是对不起你呢。”宁承忠说,拿了啤酒瓶喝。
“宁大人,你说酒话嗦。”邹胜也拿了啤酒瓶喝。
看着秋意浓浓的黄浦江和江岸灯火,宁承忠触景生情,想起五年前也是秋天的那日黄昏。他与笑霜在这江边散步摆谈,邹胜跑来叫他们去“渝城饭店”看樊绣屏演唱清音,他还没有看过大儿媳妇演唱,抬步朝饭店走。笑霜和邹胜落在了后面,两人一路有说有笑。当时他就想,撮合了笑霜和邹胜。不想,自己倒跟笑霜做了那事儿。雪瑶和杏儿遭难后,他是死了娶笑霜的念头,对邹胜也难言让他娶笑霜,且笑霜那个性,也不一定愿意。就想到杏儿,雪瑶问过杏儿,杏儿是喜欢邹胜的。他心诚意笃要对邹胜说时,接到朝廷圣旨,命他即刻赴京上任。
“邹胜弟,从今往后,你私底下就叫我大哥,我是把你当兄弟看呢。”宁承忠说。
邹胜感动:“宁大人,啊,大哥,我是个孤儿,是您收留了我,我这一生最庆幸的就是跟了大哥您。”
“咳,其实呢,安邦提拔你补缺去当那个县令,你还是该去,至少可以多个清官,你却硬要跟着我。”
“大哥,小弟发过誓,誓死跟随您。再说了,是跟您进京城呢,又跟您来了大上海,好安逸。”
“你呢,也四十多岁了,该有个婆娘了,大哥我着急。”
“谢谢大哥,不瞒您说,要不是跟您进京,我那婆娘就进门了。”
“啊,是……”
“您认得的,宽仁医院那个护士姜霞。”
“是姜霞嗦,她情愿?”
“她情愿,嘿嘿,我也是正七品了噻。”
宁承忠心里说,你娃也是,早说啊,杏儿那里得要去宽慰了。因为老二继国没跟姜霞好,他一直遗憾内疚:“姜霞这女子要得,二十八九了吧,你们就快些把婚事办了!”庆幸邹胜的婚事有了着落,心里发痛,笑霜的婚事咋办?米勒对她倒是殷情,可他是个洋人,继富那婆娘也是洋人呢。咳,大口喝酒。
建于明代嘉庆年间的上海豫园古色古香,游人香客不绝,官宦、墨客、农人、僧尼、相士、妓女等三教九流频入。随了上海商业的兴起和开埠,应运而生的嗅觉灵敏的商人趋之若鹜,陆续在园内设了同行祀神、议事、宴会、游乐的银行业、汇业、钱业、质典业、布业、糖业、豆米业等二十余个行业公所。茶楼酒馆旅店日多,有了庙市和商场。喻笑霜是第二次来这里游玩,依旧兴致盎然。宏丽精致的楼阁、重檐翘角的庙宇、镂金错彩的商铺看之不够;琳琅满目的古玩、首饰、家具、衣物目不暇接;做好的或现做现卖的各式小吃令人垂涎;时时有衣着相貌各异的国人洋人插肩而过。有重庆乡坝赶场天之热闹,却比之盛大豪华。
是宁继富夫妇和月季邀约喻笑霜来的。
转游累了,到“得意搂茶馆”小憩,要了临窗的茶座品茗览胜。穿得随意的喻笑霜喝龙井茶,心里遗憾,早来几日就可在上海见到承忠了。“坚强个铲铲!”她跟他说气话,却是必须要坚强,有痛的坚强也许会更坚强。她没想到雪瑶姐会遭受那样的大难,确实是不能在她那心的伤口上撒盐了。我与他无缘,他不是我命中注定的人。罢罢罢,就做兄妹,自己是掌旗大爷了,不能太儿女情长。倒是好久没见到他了,想见他一面。嘿,他这个看不起商人的愚顽人,倒做起管商人的差事儿来。听绣屏、月季说,他做得还认真,不耻下问向商人请教。他这人这点好,认定了的事情就认真踏实做。
“不想我承忠哥居然是商部的高参了。”喻笑霜吹茶末说。
“不是高参,是商部的参议。”樊绣屏说。
喻笑霜笑:“大清国商部的参议不就是高参了么。”
月季说:“倒是。”
宁继富点头:“也是呢。”
宁继富也遗憾,经夫人绣屏和二嫂月季的引见,他在上海也结识过一些商界人士,却没有见过父亲来上海约见宴请的这些商界大佬银行大家,如是早几天来上海,借此就可以结识这些商界巨头。他是决意将“大河票号”办成“大河银行”的,无奈重庆办银行的气候还不成熟,自己的资金还不雄厚,就在上海汇丰银行入了股份,既可分红利弄贷款,亦可借此学习银行的经营之道。米勒现今是上海汇丰银行的高管了,没得洋人的架子,不论票号的银行的还是其他事情,均是有求必应,这次就帮他弄到了一笔贷款。他很感激,知道米勒一直在追求笑霜姑姑,很想助他美梦成真。借了来上海办贷款之机,撺掇笑霜姑姑来沪,说她是“渝城饭店”的董事长,再忙也该去看看饭店的经营情况。笑霜姑姑说,我心里头有数,你婆娘和二嫂我放心。他就编话说,绣屏生病了,您就不去关心一下。笑霜姑姑问,真的?他说,侄儿我还骗你不成,绣屏那胃痛的老毛病发了。笑霜姑姑就答应了。她袍哥里的生意上的事情确实多,安排好后才动身。他夫人绣屏和二嫂月季对米勒也有好感,米勒介绍了不少客人来饭店食宿。绣屏说,笑霜姑姑是看不上米勒的。他说,他俩都是单身,多见面自会生情。绣屏说,你是不是跟重庆的哪个野女人见面生情了?他说,老婆耶,借我十个胆儿我也不敢,我记住你说的话的,野花不能采。二嫂就吃吃笑。三人谋定,约喻笑霜来豫园玩耍,让她和米勒偶然重逢,游园惊梦,不定梦醒事就成了。
“绣屏啦,你说你那胃痛好些了,还是不可大意,上海的大医院多,去医院检查一下。”喻笑霜说。
樊绣屏答:“去医院检查了的,没查出啥子名堂来,痛一阵就会好,死不了的。”
喻笑霜说:“医院里没熟人看得马虎,抽空回重庆找继国看看。”
月季说:“笑霜姐就只是关心我绣屏侄女,就不关心我嗦。”
喻笑霜乜她道:“你就只比绣屏大两三岁,莫要摆老。你呢,又没得啥子毛病,你不生娃儿那毛病的病根子又不在你身上。”
月季听这话已习以为常,还愿意听,笑道:“知我者笑霜姐也。”
喻笑霜叹口气,想起在京城正阳门街市看见宁承业和那胖子夜进妓院之事,恼怒男人的拈花惹草,就又想起临门没进妓院的宁承忠来。
“哈,这么巧,在这里遇见了你们!”穿白色府绸衫蓝色暗花府绸裤的风流倜傥的米勒抱拳走来,“诸位好!哦,喻董事长喻大爷也在,好久不见了!”是宁继富给他说好叫他来的。
喻笑霜不想会遇见米勒:“哦,米勒来了,坐。”
米勒坐下,茶倌送来盖碗茶。
米勒笑道:“喻大爷,我是入了你们袍哥的,我现在是你的属下呢。”
喻笑霜说:“算是吧,你是个不入流的洋袍哥。”
米勒拱手:“还望喻大爷多多提携。喻大爷厉害,重庆城的第一个女袍哥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