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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宁承忠去万县码头不久就返回重庆家里,砸碗摔筷不吃不喝。夫人王雪瑶关切地打问因由,瘫坐躺椅的他面色铁青,闭目不语。王雪瑶问邹胜:“老爷今天咋个了?”邹胜嗫嚅道:“上边来人查究了,上边的人亲临万县码头了,上边的人严令老爷放行所扣船只,扣押的货物全被洋人运走了,洋人说是货物全都完好。”王雪瑶摇头叹气:“唉,斗不过洋人的。”


“妈的,洋人太霸道了,连刚直不阿的吴棠大人也打退堂鼓了。”宁承忠怒脸摇头。哼,洋人说是货物全都完好,他们就没有过细查验?不,不可能的,贪婪的洋人下细得很,看来,被盗走的那四个小包定是毒品了,洋人是不敢声张了。咳,本是可以抓住洋人贩毒罪证的,却被龟儿子盗贼偷走了,盗贼定是其同伙。遗憾、晦气。想着扣押的辛辛苦苦看守的船只与货物全都放行了,气愤不已,陡然起身,瞠目怒斥:“朝廷太软弱无能了,凡洋人所做恶行皆视而不见,凡洋人无理要求皆步步退让。我大清国就无人无兵了么?就任其洋鬼子欺负横行么?丧权辱国,痛心疾首!腐败啊腐败,国之不国,民不聊生了,白花花的银子还往洋人的腰包里流,还往颐和园的工程里流!天理何在?君者,代天理世者也;民者,君之所御者也。君不行天意则废,民不顺君牧则罪,此治国之道不可废的呀……”气顶脑门,天玄地转,晕倒在地。


王雪瑶惊吓不已,赶紧叫邹胜请来郎中救治。郎中摸了脉,开了药,说宁大人是一时怒气攻心,不会有性命危险。王雪瑶守护在昏迷的宁承忠床前,泪水蒙面。


地动一气,万木争荣,阳春三月天,王雪瑶本是等夫君归来全家去赏桃花的。夫君离家时说,他去万县查看一下那批扣押的货物就回来,还高兴地吟诗:“残红尚有三千树,不及初开一朵鲜。”说那白如雪粉如霞的桃花是在昭示一种人生哲理,不经寒彻哪得花香。呵呵,这南岸的桃树多桃花艳,我定要领全家人去赏花。她没有想到,等来的是夫君昏迷倒床。咳,承忠,你太认真太固执了,认定的事情就非要办,一根筋走到底。你耶,这可不是非我不娶的事情,这是国家的事情,是非你力所能及的。


王雪瑶就想到那个夏日的漆黑夜,被父亲锁在二楼闺房里绝食抗争的她饿得难受,脱衣服上床睡觉,却睡不着,眼前总晃动着宁承忠。她爱这个学识渊博、敢作敢为的硬汉男人,甘愿与他相伴终生,埋怨他没来救她。也想,他是难以进入这家丁把守的高墙大院的。她朦胧入睡,梦见来搭救她的宁承忠被家丁抓住了,五花大绑,急得落泪。“扑”一声响,宁承忠竟然把绳子挣断了,她惊叹,醒过来,发现屋窗有响动。心跳,有偷儿?又想,莫非是他来了?就见一个黑影越窗摸到她床前:“雪瑶,是我,我来救你。”真是宁承忠!她高兴、惊骇:“你胆儿大,不怕被捉。”捂紧被子。他低声说:“不怕,为了你我死都不怕!”她感动,红脸说:“你转过身去,等人家穿衣裳。”她只穿了肚兜、短裤。他说:“要得。其实,天黑,我看不见。”转过身去。她暗笑,取了枕头边的衣裙穿上,下床穿鞋。他说:“你快点,恐有人来,穿好没得?”她说:“穿好了。”他返过身,拉她到窗前,用准备好的粗麻绳系在她腰间:“雪瑶,我用麻绳放你下去,你莫怕。”她怕摔着,怕被巡夜的家丁发现,心想,宁承忠还是粗中有细的:“我不怕。”他就将她抱到窗栏上,她抓紧了粗麻绳,他小心地将她往下放。她落地后,解开粗麻绳等他下来。传来巡夜家丁的脚步声,她急忙拉粗麻绳提醒他,躲到墙边的灌木丛里,担心急躁的他会跟着下来,还好,没见他下来。巡夜的家丁刚走过,“扑通!”一声响,他跳下屋窗来。她好担心,快步到他身边:“摔着没有?”他答:“摔不着。”扶她越墙逃出。


那晚伸手不见五指,他拉了她的手走,两人来到江边,有艘扁舟候着。他俩上船后,船夫就撑船向长江北岸的朝天门驶去。下船后,他拉了她去市区。他父亲开的“兴隆绸布庄”挨临八省会馆,周围有罗汉寺、会仙桥、洪崖洞、督邮街,是繁华路段。已是亥时,夜市的摊铺还没收完,灯笼、烛火摇曳。饥肠轱辘的她看着摊子上油亮的卤菜垂涎。


他俩来到“兴隆绸布庄”门外。他轻敲厚重的黑漆木门,看门的老者开了门:“大少爷,你咋恁么晚才回来?”拎灯笼照他身后的她。他将食指竖在嘴上,对看门的老者示意别声张。看门的老者狐疑地点头。他拉她快步进门,领她绕过高大的柜台,穿过天井,进到后院他的住屋。进屋后,他划火柴点燃蜡烛,他俩的身影在墙上晃动。她环视屋内,油漆木制家具齐全,挂帐幔的雕花大床铺细凉席摆绣枕薄被。“你饿了吧,快吃。”他边说边取开八仙桌上的网眼罩子,有绿豆稀饭、馒头和卤菜。“饿,饿死了。”她说,大口吃喝,吃得打嗝。他盯她笑:“吃饱没得?”她点头:“吃饱了。”他问:“好吃不?”她说:“好吃。”心里害怕,担心他父亲发现,自家一个年轻女子深更半夜到一个男人屋里,传出去咋好见人。他一直盯她:“雪瑶……”她心扑扑跳:“承忠……”他不说话,抱她到那张雕花大床上狠劲亲吻。她躲闪:“别,别这样……”他气粗,死劲吻她,扒她的衣裙。她推他打他:“宁承忠,你个坏蛋……”反抗中的激情,激情在羞涩的快感中燃烧。初尝男女欢爱蜜果的她不能自已,青春的岩浆洪流席卷全身。绷子床嘎吱吱响,绣枕、薄被被抛到床下,帐幔晃动。他是那么强壮,力大无比,噬咬她的全身。蚊子嗡嗡,难以品味这蠕动的肉体大餐,出洞的老鼠早跳到八仙大桌上饱吃剩余的饭菜。


蜡油燃尽,烛火在挣扎中熄灭。


缠绵到子时的他俩脸贴脸睡,直睡到天光大亮,敲门声将他俩惊醒。醒来的她见窗外晨阳如盘,探在窗口的栀子花白得好看,香得冲鼻子。他俩穿好衣服,他去开门。门口站着个老人,是他父亲,那次在“宴喜园”吃饭时她就认识了他父亲。老人面善,见他俩在屋里,只说:“到堂屋去吃早饭。”就转身走了。他说:“雪瑶,走,去吃早饭。”她脸红:“我昨晚吃得好饱,不饿。”他笑,搂她到身前欣赏,仿佛欣赏玉质雪封般的栀子花。


“雪瑶,我家的栀子花有花语,想听不?”


“你说。”


“我家的栀子花说,我等你,伴你一生。”


“花言巧语。”她依到他胸前,“承忠,你伴我一生,就我一人伴你一生么?”


“当然,天下女子我只爱你一个,就我俩相伴终生,白头偕老。”


她感动:“你爸爸不会反对我们的婚事吧?”自己已是他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