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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袍哥堂口“泓寿庄”建在重庆城郊,依山而筑,小河包绕,板桥长梯相连。座座青砖瓦屋院散建,道道风火墙纵横交错,两道朝门,一道大门,俨然一座城堡。石头围墙丈高有余,墙顶搬螯坐脊、龙腾鸟飞。有东西南北四座碉楼,碉楼居高临下,可监视堂口各个角落。九个天井里草木丛生,假山多姿,池塘鱼游。各房院间有蜿蜒的路道相连、月门相通。内有佃户、家丁、护卫千余人。


主房的大门内是下厅,穿过下厅登石梯上行是中堂,中堂之后是大堂。大堂内立柱顶梁,雕龙画凤,正首悬有“有容德大”的匾额。挑梁、窗棂、桌椅的祥云、兰花、奔鹿、人物雕刻栩栩如生。


此刻里,大堂内围坐、站立有三、五、六、十排的袍哥头头和大小喽啰。二、四、八、九排没有设,是不敢僭越关公关二爷、四弟赵子龙,忌讳杨家将的八姐九妹之故;七排也没有设,说是瓦岗寨那罗成乃是叛徒。头儿李泓寿正襟危坐在当间的太师椅上,目盯下跪堂前的一个小喽啰:“马娃子,你自己说,堂规里的十八条罪行,你犯了哪一条?”马娃子浑身哆嗦:“我,我犯了调戏妇女的那一条。”李泓寿浓黑的眉毛往印堂挤:“只是调戏?你是强奸。你娃嘴皮都还没有长毛,胆儿就恁大,敢在堂口里做这等恶事,兔子都不吃窝边草的!”


马娃子连声认错,叩头告饶。李泓寿巡看众人:“你们说,啷个办?”众人七嘴八舌:挂黑牌,剽刀,碰钉,连根拔,三刀六个眼……李泓寿听着,盯马娃子,叹了口气,抬手抓胡子。堂内顿时静寂,落根针的声音也能听见。马娃子已是面色惨白,瘫软在地。都晓得,堂主捋胡子是高兴或是要奖励谁,抓胡子是生气或是要处死谁。“咳,念你自小就跟在我身边,就留你个全尸,自己挖坑自己埋。”李泓寿的话声低沉,带有无奈的悲戚。就有喽啰拖了瘫软如泥的马娃子出大堂。“按说,都是袍泽兄弟,我也不想随便办哪个,实在是堂规不容。”李泓寿心口发痛。


接着是论功行赏,摆酒席聚餐,大堂里吆五喝六,闹喧了天。


李泓寿感觉疲乏,向兄弟们敬了碗酒,就抬步走。三排头头李顺陪他出了大堂,陪他去后山。李顺比李泓寿小几岁,与他同姓,是家门,能文能武,很得李泓寿赏识。他掌管堂口的经济和经营大权,茶馆、赌场、栈房都归他管。二十年前的那个夜晚,喻笑霜的父亲喻秉智摸到他床前杀他,刀尖离他心脏咫尺,辛亏他躲闪得快,才保得一命,伤了两根肋骨,额头留下道伤疤。


后山有“洪福居”,是栋独院,建在后山的桃树林里,是李泓寿接待贵客之处。醉人的桃花开了一片,进院可见月牙形的池塘,草木葳蕤。红漆涂抹的走道回廊连接有大小不等的房间,内饰古扑或是鲜丽。有宴请的厅堂、品茗的茶座、打牌的棋牌屋、说话的密宅、吸大烟的烟房、消魂的雅室。


“洪福居”也归李顺管,李顺晓得舵主李泓寿的烟瘾来了,径直领他进了烟房。烟房的陈设是中西样式的,有两张可供斜躺的沙发床。沙发床那冬日用的棉被褥和屋里的火盆、烘柜刚被撤去,现在天气暖和了,铺的是夏布制作的薄褥,被盖也薄,是绿色缎面的,绣有花草飞蝶。他二人刚进屋,管事的就领了个端茶水、烟具的嫩生女子进屋来。李泓寿不看那女子,两腿一屈斜躺到沙发床上。那女子就泡茶水、摆烟具。李顺和那管事的欲出门,李泓寿说:“顺娃,你坐。”李顺就坐到矮椅上。管事的各自出门,带死了屋门。


“李顺呐,说说行情。”李泓寿深吸口烟,大张嘴,烟云转着圈从嘴里出来。“重庆不少地方都种鸦片了,遵大哥您的叮嘱,我们不种。”李顺说。“对头,不种,免得被武哲嗣那帮所谓的正人君子抓住把柄,我们只是私下里经营。”“那是。我们买来的洋鸦片、收购的土鸦片生意都好。看架势,种植、销售、吸食鸦片会遍布全城的,那些个烟民一个个硬是颠倒了阴阳。现今大街小巷的烟馆好多,还有篼篼烟馆。”“烟馆多呢,好,也不啷个好。好呢,法不制众;不啷个好呢,可别顺藤摸瓜把我们的烟馆牵扯出来。”“大哥放心,小弟我晓得啷个办。有大哥您这杆旗,没得那个敢随便动的。”“要防着那个狗咬耗子爱管闲事的宁承忠。”


女子打开珠嵌银裹的烟具盒。


“大哥,这套烟具价值四千银币,是洋人刚送来的。”李顺说。


李泓寿瞟烟具:“算是中上等品吧,贵的是金子做的。”


“有金子做的?”


“当然有。还有玉石做的,选料好制作精的玉石烟枪是没得价的,不是说黄金有价玉无价嘛。顺娃,你要学精深些,晓得不,请贵客呢,筹备烟具胜其筹备筵席。”


“小弟记下了。”


女子给李泓寿点烟。李泓寿吸烟,神仙般快乐。李顺起身出门。李泓寿说:“莫忙。”李顺坐下。李泓寿抽足了烟,挥手让那女子离开。女子就出门去,带死了屋门。李泓寿坐直身子,捋胡子。李顺笑,心里淌蜜。李泓寿说:“顺娃,你是立了功的。今天没有当众奖赏你,你不会怨大哥吧。”李顺说:“不会,大哥对小弟恩重如山,小弟赴汤蹈火在所不惜。”李泓寿说:“那就好。你追查喻秉智这么多年,终还是捉来了他女儿喻笑霜。”李顺说:“大哥,您吩咐的事小弟定然要办好。再说了,我也要报我这刀伤之仇。”摸额头刀疤,“我定要抓住喻秉智!”李泓寿点首:“嗯。那年,你我和弟兄们去万县码头‘一壶醉’餐馆抓喻秉智,他龟儿子竟不在,他女儿喻笑霜也跑脱了。你我再次返回突袭时,不想竟遇上了狗官宁承忠,幸亏我反应得快走得快。否则,我们冒险去那扣押船上取走的那四件烟土的事就可能会东窗事发,甚而会牵扯出跟我们合伙的洋人来,事情就会闹大。”李顺点头:“是呢,倒还是有惊无险。”李泓寿悲叹:“那年,马娃子才十二岁,也跟去了的。我呢,其实是不想让他娃死的,咳,他娃是自找死不可活。”李顺就宽慰。


李泓寿长叹口气:“算逑,我袍哥是讲究规矩的,不说他马娃子了。顺娃呀,现今呢,是抓到喻笑霜了,就该顺藤摸瓜抓喻秉智了。”


李顺说:“对的,顺藤摸瓜抓他。啊,大哥,我跟您说,喻笑霜这女子有武功,拼死反抗,差点儿跑脱了。”


“她那点武功咋能跟你比。”


“那倒是。呃,大哥,你打算咋个办她?”


“暂且关在那里。她呢,不是掐死阿瑟的凶手,我们要抓的是真凶喻秉智,将他名正言顺严办,还可得到一笔可观的赏金。”


有人敲门。李顺开门出去,片刻,回屋关死屋门。


“哪个?”


“狗娃子。”


“你那贴心豆瓣。”


“大哥,狗娃子带来个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