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他要去看望雪瑶,好多年了,他都没有登过雪瑶的家门,今晚是一定要去看望她。
外科主任宁继国为邹胜紧急手术,取出了那颗毛瑟圆头子弹,是升任川军营官的武德厚给他说了这子弹名的。这是罪证,得保存好这颗从邹胜胸腔里取出来的子弹。
宁继国今晚不值班,在家与贝拉共进晚餐,用英语交谈。父亲不喜欢贝拉,他和贝拉也不愿意跟父母住,就在宽仁医院临江的岩坡边买了栋小洋房子住。小洋房子是他和贝拉的一位回美国去了的同事的房子,这位美国同事觉得这里苦不说,还时常遭到一些反洋教反西医的人的责骂和骚扰。这位同事走时,将屋里的摆设全都留了下来,一应的西式家具。宁继国在美国呆过,也习惯,贝拉就不用说了。两人都忙,三岁多的儿子宁道华就交由他父母带,不时过江去看看。父亲倒喜欢上道华这白面黄毛孙儿来。他夫妇俩的晚餐是西餐,收拾起来快,刚收拾好,一身戎装的武德厚来了,身后跟着个二十六七岁的年轻女子,经武德厚介绍,她叫范晓梅。范晓梅,他听小弟继兵说起过,一直没见其人,还真是漂亮,又有礼貌。武德厚是来请他为他们张统领看病的,说是他们张统领喊肚子痛。他说:“张统领应该来看医师,医院里做检查方便。”武德厚说:“张统领忙,没得时间看病。”贝拉说:“继国,你就去给他看看,可别耽误了治疗。”他就答应了。这时候,有人敲门,敲得好急,来人是位家丁,说邹胜被日本兵打伤了,已经抬到宽仁医院的急救室了,命在旦夕,说了因由。宁继国震惊愤怒哀伤,叫贝拉快去给远在京城的父亲发电报,抽身便走,边走边骂日本兵。武德厚、范晓梅都气愤焦急,跟了他走。贝拉匆匆锁上屋门,赶去督邮街的电报局发加急电报。
白褂白帽白口罩的宁继国出手术室来,取下口罩:“还好,没有射到心脏,邹叔叔会好起来的。”武德厚看了他端着的弯盘里的里血糊糊的子弹,用弯镊夹起看,说:“是日本兵打伤的,是用他们那村田式步枪打的,这毛瑟圆头子弹就是证据。日本人鬼,学德国法国造枪造子弹。狗日的日本兵,竟敢在中国的地盘上耍蛮横。继国老弟,这个仇我给你报,老子带兵去打!”拍腰间手枪。范晓梅对武德厚目露赞赏。“谢谢你,德厚。”宁继国说,“日本人的武器好,又是在他们租界里,硬拼要吃亏。我要控告他们,必须严惩凶手,讨回公道。”发了电报回来的贝拉说:“对,我们有人证物证,法律会制裁他们。”武德厚摇头:“这里不是美国,这里是有钱有势才有法律。官府是不敢惹日本人的,甚而是跟他们暗中勾结的。老子们川军不认黄,不得怕他们。你们放心,不论啷个说,他们就只有那么一点儿兵力,就只有王家沱那么一小块子地盘,且还是我们的地盘。已经有民众游行抗议了,老子们的枪声一响,民众就会群起响应的,非灭了龟儿子日本水兵!”满脸杀气。
武德厚如此地提劲打靶,是被日本水兵的暴行激怒了,也因为范晓梅在身边,让她看看他武德厚不是草包,是不得怕日本鬼子的。
武德厚没想到不久前会在“利川”轮上遇见范晓梅。他是奉张统领之命去万县办完差事乘船返渝的,进舱室后,见对面铺位面壁侧卧着一位穿貂皮衣着筒靴的年轻女子,心情大爽。勤务兵为他泡了热茶,他挥手叫勤务兵各自去统舱歇息,端了大茶缸嚯嚯喝茶,盯那女子白洁的侧脸、起伏的圆臀,侧脸圆臀在茶水的热气里幻化为一丝不挂的女体,心旌摇荡,哼唱川戏:“无限冬愁横翠黛,一脉娇羞上粉腮,起伏似垂柳风前摆,款款她自雾里来,似这等俏佳人世间难再,真愿学龙女善财同傍莲台……”轮船启航,夕辉临窗,他沉浸在善财童子与龙女同傍观音莲台的仙境里,伸手摸那女子圆臀。那女子警觉,翻身坐起:“你干啥!”怒眉拧动。他随意玩的女人多,才不怕,看清楚对方时,心狂跳:“是晓梅啊!我,我是怕你睡凉了,想摇醒你。”范晓梅拧动的怒眉下弯,喜道:“是武德厚呀,你也在这船上!”“我刚上船,就住这铺位。”武德厚说,拍床沿。“真的呀,原来在万县订了这铺位的贵客就是你嗦。”范晓梅嘻嘻笑,说了她从香港回渝,途中转船遇见宁继兵的事。“啊,继兵也在这船上,太好了。”武德厚话是这么说,爽快的心情有了阴霾。他见过的美女多,就只范晓梅让他动了心,父亲就说,让晓梅做武家的儿媳妇。他是一心要娶她的,担心的是怕她拒绝,怕宁继兵横刀夺爱。一家女百家提,老子是不得打让手的。“武德厚,你对孙中山怎么看?”范晓梅偏头看他。“唔,了不起,他是个伟人!”武德厚说。范晓梅就说起孙中山说起兴中会来,滔滔不绝。窗外,暮雾锁江,远山如黛。范晓梅触景生情:“万象阴霾扫不开,红羊劫运日相催。顶天立地奇男子,要把乾坤扭转来。”说这是中山先生写的,说是得要改朝换代……武德厚听她说话听她吟诗,眼睛不离开她那白里透红的俊俏脸蛋,他不想范晓梅一个弱女子竟有如此远见如此大志,对她更是刮目相看、爱慕歆羡。夜的女神悄然降临,拂袖点燃舱外走道的灯光,点燃江中过往舟船的星点灯火。舱室内的电灯没开,光线暗淡,范晓梅的话使武德厚振奋,她那扑闪的水杏般的亮目弄得他心痒难忍。这舱室里就他两个人,他坐不住了,陡然起身过去挨了她坐,拍胸脯说:“晓梅,我跟你说,我武德厚也是中山先生的追随者,真的!”范晓梅看他,点头笑。武德厚高兴:“晓梅,我武德厚更是你的追随者,为了你,为了你追寻的事业,我就是流血掉脑袋都心甘情愿,你信不?”范晓梅感动:“嗯,我信。”武德厚激情撞胸,把她肩头,颤声说:“晓梅,我……”舱室的电灯亮了,宁继兵端了两盒饭菜进来:“晓梅,吃夜饭啰,你咋不开灯……”看见武德厚,一怔:“是德厚,你啥时候上的船?”武德厚欲言,范晓梅咯咯笑,说了来龙去脉。“原来你就是那位贵客。”宁继兵说,脸上的表情不自然。门口人影闪动,武德厚的勤务兵端了卤牛肉、炒菜和米饭来。武德厚心里怨,这两个也是,早不来晚不来,都偏这时候来。遗憾起身,接过勤务兵端来的饭菜,拿过宁继兵手里的饭菜,摆放到小桌上,肚子是饿了:“嗯,有菜有饭,缺酒。”对勤务兵,“去,去买两瓶法国葡萄酒来,拿三个杯子。”勤务兵应声而去,不一会儿,拿来两瓶法国红葡萄酒和三个酒杯放到小桌上,挺胸并腿敬礼,转身出舱室。范晓梅喊:“呃,一起吃噻。”勤务兵没有应答,各自走去。范晓梅乜武德厚:“你也是,官兵就不能同吃同住?”武德厚挠头笑:“他怕是吃过了。”开酒瓶斟酒,“来来来,我三个难得一聚,喝酒喝酒,吃菜吃菜。”范晓梅夹了块卤牛肉吃:“好吃。”三人喝酒吃菜说话。酒菜米饭吃尽,夜已深。三人都面挂酒色,都困了,宁继兵却不走,武德厚巴望宁继兵快走。范晓梅看出来,笑说:“你兄弟两个就挤到睡。”武德厚不情愿。宁继兵说:“要得。”三人就同睡一个舱室,且船到重庆前的每日晚上宁继兵都不离舱室,都是三人同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