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上午时分,浓云把太阳罩住,依旧投来毒焰。
武哲嗣扇纸扇领她下船,说是带她去吃饭。她担心会对她不轨,又想,见机行事,填饱肚子为要。武哲嗣领她进了河边最大的“老码头食店”,要了凤羽茶,点了辣子鸡丁、麻婆豆腐、东坡肘子、白菜豆腐汤。她端起碗筷就吃。“拿酒来。”武哲嗣对店主说。店主拿来老窖酒。武哲嗣为她斟酒。她端杯喝酒。酒菜下肚,精神起来,边吃边自我介绍边解释,说她绝对不是偷儿,否则愿去坐牢。她以为武哲嗣会追问,他却没问,只盯她笑。她警惕,他那亮脑门下的两颗眼珠子像两口深不可测的黑井。武哲嗣也喝酒吃饭菜,饭毕,付钱,领她出店,给了她一小包银子:“喻妹崽,你走吧。”说完,扬长而去。她感动,不都是坏人的,撵上去:“武大爷,谢谢您!”朝他鞠躬。武哲嗣笑:“不谢,人都会遇上难事情。”她眼热,心想,自己人生地不熟,到哪里去呢:
“武大爷,你这船好久回万灵镇?”
“不去了,卸完货后装货,之后,从沱江下水回重庆。”
“去重庆啊。”
她犹豫难决,去二爸处吧,怕被邹胜逮个正着;搭这船去重庆吧,怕遇上追杀的袍哥。“喻妹崽,你在这里没得熟人?”武哲嗣问。她摇头。武哲嗣说:“这码头有去万灵镇的客船,你买张船票各自回去。”她点头又摇头。武哲嗣拍脑门:“啊,对了,你是逃跑出来的,你是不是想搭我的船去重庆?”她摇头又点头。
喻笑霜还是跟随武哲嗣去了他那船上。
武哲嗣这船是艘“麻秧子船”,改装有客舱。喻笑霜在客舱里见到了武哲嗣的夫人。富态的武夫人说话和气,女人与女人说话,少了许多顾忌。武夫人关切地打问她为啥离家逃跑。喻笑霜半明半暗说了,觉得武哲嗣夫妇还可以信赖。“麻秧子船”装载了茶叶、烟叶、老窖酒等去重庆。途中,喻笑霜与武哲嗣夫妇熟了,才知道武哲嗣是重庆仁字号袍哥的头子。他痛恨洋人洋奴,痛恨清廷的媚外无能,曾因打伤洋教士被官府通缉,迫其逃到日本留学,学的理化,能造黑白炸药。觉得自己情急之中上这船上对了,武哲嗣乃英雄呢。对啊,自己不就是想入袍哥么,不就是想也当个头头跟那礼字号袍哥的掌旗大爷李泓寿斗么。她对武哲嗣夫妇如实说了自己的身世和遭遇。
武哲嗣才知道喻笑霜是皮货商喻秉智的女儿,他与喻秉智有过生意往来,怒了:“你父喻秉智敢跟洋人斗,乃是我袍哥里的英雄,却反倒被追杀,还砸你家餐馆,是何道理。那个李泓寿心黑,勾结不法外商做大烟、军火生意,是我袍哥里的败类!”喻笑霜感动,说要加入袍哥跟李泓寿斗。武哲嗣说:“你有志气,不过呢,还没有女人入袍哥的先例。”喻笑霜说:“事情总有先例,我就来做这个先例。”欲望强烈,热血上涌,“扑通”下跪:“武大爷、武夫人,笑霜的父母已不在人世,笑霜要拜你们为干爹干妈!”连磕三个响头。武夫人眼热:“唉,可怜的小女子。”扶她起身,“我俩无儿无女,能得你这么个乖巧的女子做干儿女,是巴不得呢。”武哲嗣说:“好,我们认你做干女儿。”对于她加入袍哥之事,还是说要从长计议。
作为武哲嗣夫妇的干女儿,喻笑霜住进了武家山庄。武哲嗣特地派人去万灵镇向她二爸二妈报平安。那下人回报后,她才知道,邹胜二人当日就走了,邹胜是离开前去向她二爸说明原由的,说他们不是来抓她的,是宁承忠宁大人关心她的不测遭遇,派他们来寻找她的,要相助于她。她对宁大人心生感激,埋怨自己错怪他了,宁大人敢跟洋人斗,是不会助纣为虐的。
听了喻笑霜的诉说,宁承忠愤懑、感动。邻居们给他说过,洋教士阿瑟打死了他父亲,阿瑟当即就遭到了报应,被一个激怒的住民掐死了。原来为父亲报仇的恩人的女儿就在眼前:
“咳,不想你有如此遭遇,不想我俩同病相怜。喻笑霜,我得感谢你父亲,是他为家父报了血仇,家父就是‘兴隆绸布庄’的宁老板。”
“真的?”
“真的!”
喻笑霜抹泪眼笑:“宁大人,看来我俩有缘。”
宁承忠点头:“有缘,我们还是老乡。”
“当真?”
“当真,我老家也是荣昌县。”
“荣昌县哪里的?”
“跟你同一个镇子。”
“真的呀,您老家也是万灵镇的,太好了!”
“喻妹崽,你放心,我宁承忠会两肋插刀帮你的,一帮到底!”他说的内心话,他一直在寻找为他父亲报了血仇的人,要答谢他,不想竟是喻笑霜的父亲喻秉智。他清楚,洋人和李泓寿是绝对不会放过喻秉智的,会想方设法抓到他或其家人的。
喻笑霜感动不已:“谢谢,谢谢您!”有他的相助,有他这个当官的同乡做靠山,她更不怕那个李泓寿了。
“呃,你还没说为啥来烟台呢。”宁承忠问。
“我干爹武哲嗣做得有夏布生意,我是押运一批上好的荣昌夏布来烟台的。”喻笑霜说,“我干爹跟荣昌夏布庄的老板混得熟,时常去那里进夏布制品。你是荣昌人,应该晓得的,荣昌夏布轻如蝉翼,薄如宣纸,平如水镜,细如罗绢,乃是皇室的贡品,是富人、平民都喜爱的佳品。康熙三十三年,康熙帝颁布了招民填川诏,湖广、闽粤等地的好多移民都来填川,就有落户荣昌的移民带了苎麻种子和织布技术来,跟当地融合,一时间,各乡遍地种麻,妇女勤绩成布,白细轻软胜于葛。那个时候,荣昌夏布就销往了印度和朝鲜,现今呢,东西洋人都喜爱,我干爹经销的荣昌夏布就销往了欧美和日本。嘻嘻!”
宁承忠晓得荣昌夏布,他高祖母宁徙就是康熙年间自闽西填川过来的移民,家谱里有记载,宁徙携苎麻籽,种麻织布开布坊:“呵呵,是这样啊。我们家乡的夏布就是好,早就名扬海内外。嗨,真没有想到,家乡的夏布引得我俩在烟台这老街上碰面。嗨,要是我快走几步或者你慢些出来,我俩就失之交臂啰……”
两人都感叹唏嘘。
宁承忠喝了不少白酒,喝得酩酊大醉。喻笑霜叫了辆马车送他回官驿,搀扶他进住屋。他打酒嗝往床边走,一个踉跄,她扶住他。他身子好沉,她使劲扶他躺倒床上,欲起身,被他一把拽住。他那狼脸血红,二目喷火。她惊惧惶恐羞涩,面烧耳赤,拼力挣脱,被他拽得好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