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眼前的雪瑶越发美貌,他要用白花花的银钱击败横刀夺爱的狗官宁承忠,夺回她来,即便她成了老太婆也要夺回她来,以解心头之恨。这会儿,他是要向他俩显富,让他们眼馋。
他喜欢白色,预示白花花的银子滚滚而来,他这钱庄的风火墙就刷得雪白。他领了他俩进到自己的钱庄,领他俩去看了自家那银库。之后,领他俩沿了风火墙走,通过一道单扇小门,穿过庭院、厅堂、宅邸。他没有领他俩去宅邸,他夫人讨厌雪瑶。宅邸的腹背处有回廊、甬道,忽听江涛声,就看见山墙间的铁栅门外的滔滔长江。他掏钥匙开了铁栅门,有陡峭的石梯通往江边嘈杂的水码头。人站在江边渺小,他的心大,大江和码头是他的财源。他佩叹父亲的眼光,将“孙达钱庄”修在了这大码头上。
夏日黄昏的阳光灌了满江金汤,热气蒸腾。忽有云朵鏖集,挡住暑热带来阴凉。上下船只靠岸或是驶离码头,船工的吆喝声叫骂声此起彼伏,水浪声呼噜噜哗啦啦响。
宁承忠喜欢大江,喜欢舟楫林立的水码头,兴趣盎然:“重庆府有九开八闭十七座城门,据说像九宫八卦。”孙达祥接话:“是恁么说的。”王雪瑶说:“多数城门都挨江。”扳指头,“朝天门、东水门、太平门、望龙门、储奇门、金紫门、临江门、千厮门等等,都临水路,只有通远门一门接陆路。”孙达祥喜欢雪瑶脆悠悠的话声,笑道:“雪瑶的记性好,通水路的城门多,说明重庆的水路繁华。”宁承忠看码头感叹:“水码头里呢,除了朝天门之外,就数这太平门来往的船舶最多。”他希望太平门太平,担心洋人会来搅乱了水码头。
孙达祥一定要请他俩吃饭,宁承忠说要请也是他做东。孙达祥说,去南岸就由你请,到了我这里就由我请。
孙达祥领他俩去了“宴喜园”餐馆。
夕阳流金,金光窜进“宴喜园”大厅,与大厅内的灯火撕咬交融,三人各有不同心情。宁承忠回味起当年那仿佛嗅到新鲜蜜橘芬芳的美妙快感,觉得孙达祥不该领他们来这里吃饭,又觉这里离“孙达钱庄”近便,人家不过是盛情宴请而已。王雪瑶也回忆起当年遇见宁承忠的情景,庆幸这餐馆成就了她与承忠的姻缘,对孙达祥的不计前嫌感激也内疚。孙达祥是有意领他俩来这里就餐,这餐馆造成了他终生的痛,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厅堂里的食客多,嘈杂得不好说话。
孙达祥要包间,包间已满。就出了侧门,侧门外有宽展的回廊,摆有餐桌,也有食客,还有空桌,比大厅里安静。三人入座。孙达祥点了鱼虾蟹等菜肴,要了泸州老窖酒。吃喝间,他又吟了那首“百折来峰顶”的诗,要雪瑶也吟诗。雪瑶就又吟了那首“涂山高拱碧云边”的诗。他又要宁承忠吟诗,宁承忠就吟了那首“渝州形胜本崚嶒”的诗。三人都回到当年那青春年华时日。酒色上脸的孙达祥向宁承忠敬酒,说:“宁大人,来,干了!”宁承忠干杯,他也上了脸,回敬他酒:“达祥,你我是学友,你别称呼我啥大人,我比你长一岁,你就喊老兄。”孙达祥说:“要得。”宁承忠说:“达祥老弟,我那大儿子宁继富太年轻,涉世不深,少不得要犯错,今天我就拜托你老弟了,多多帮扶他。”王雪瑶点头:“就是就是,我也敬你杯酒,我也拜托你了,继富就当是你的亲侄儿呢。”说完,干杯。孙达祥面笑心发狠,痛心疾首的夺妻之恨、你死我活的商业竞争,凭这两条我都不会帮他,我要整垮他,却说:“放心,我会关照我那侄儿。”
宁承忠喝了不少酒,感谢孙达祥愿意扶助继富,姜是老的辣,嫩生的大儿子有得老练的孙达祥相助,会事半功倍。他又饮酒时看见了面对他的喻笑霜,就坐在他相邻的那张餐桌前,她那桃腮杏脸露着活泼的笑。不是朝他笑,是朝跟她对坐的一个男人笑。他拍了拍脑袋,清醒了些。喻笑霜早已去了日本,未必她回国来了?那个男人是谁?是她丈夫还是……心里有隐痛。就在他去为二弟提亲后不久,喻笑霜的干爹就资助她去日本留学了。他发现背对他坐的那个男人像是二弟,嗯,是二弟,他听见了二弟的说话声,看见了二弟那瘦削的侧脸。啊,二弟还是跟她好上了。心里隐痛。就喊:“二弟,承业,你们也在这里吃饭。”那男人真是宁承业,他转过脸来,局促地笑:“是大哥大嫂,还有孙老板啊。”喻笑霜看他,不笑了,变成羞涩。他眨眼细看,认错了人,她不是喻笑霜,是个他不认识的年轻女子。
两张餐桌拼在了一起。
宁承忠清楚了,这女子是二弟玩的又一个女人。他苦劝过二弟,野女人就是那大麻,沾不得,沾了是难戒的。恨铁不成钢的怒火在心,遮掩的笑在脸,他不想二弟被孙达祥耻笑。他知道,因为喻笑霜的拒绝,二弟好长时间都愁眉苦脸,人更瘦,生意倒做得越发的大。他想,二弟是有意找一个像喻笑霜的女人为伴呢,就想,只要这女子温善,就促成二弟跟她成婚。
宁承业与孙达祥热情碰杯,话多。狡兔三穴的他不把钱都存在他侄儿继富的钱庄里,也存在孙达祥的钱庄和其他钱庄。英国领事荷西来重庆了,设了英国领事馆。英国商人立德乐在渝做起了火油、海带、毛料生意。洋人在中国做生意离不得中国人,机灵的他伺机参股了立德乐的生意。为此,大哥宁承忠指责他忘记了父仇,竟然与洋人为伍。他说,父仇绝不会忘,他就是要并命赚钱,赚洋人的钱。有钱能使鬼推磨,他要让洋人为他当差,以报家父之仇,以慰老人亡灵。入川洋货的货值已达四百万两,重庆成了仅次于上海、天津、汉口的洋货销售中心了。大哥心惊,更决心要阻止洋人在重庆开埠。大嫂就数落大哥,你一个地方小官,做好自己的事情就是,重庆开不开埠,那是朝廷跟洋人谈判的事。大哥说,女人家头发长见识短,我大清的国土绝不能被洋人一点点蚕食了去。他佩叹大哥的人品,哀叹大哥的迂腐,非利不动,唯利是图,继续我行我素。因为他会做生意,客源又多,很得中国通立德乐的赏识,说他这个地头蛇厉害,前程无量。他很高兴,是的,“钱”程无量。钱赚得多了,他那失恋的痛苦就少了些,依旧忘不了喻笑霜。
宁承业是在窑子里遇见月季的。
月季的面容身段都像喻笑霜,宁承业就点了她。老鸨说她还没有开苞,他不相信却还是花了大价钱。老鸨捧了白花花的银子,喜滋滋地。月季嫩白似莲,活脱脱个喻笑霜。那日夜里,屋里的豆火一动不动,娟纱灯罩蒙着一层氤氲,薄光中的她脸庞柔和娇好。他兴奋。上床后,熟门熟路的他发现她憋手蹩脚,身子挨了身子她还是矜持。他颤声喊,笑霜。她只哼声不说话。床单上留下一摊红,如同一朵盛开的月季。他相信了老鸨说的话,就赎买了她。月季识不得几个大字,倒会唱川戏,抛袖蹙眉唱:“奴为你得疾病不思茶饭,奴为你梳妆台懒整容颜。奴为你得罪了无数官宦,奴为你盟誓不配二男。皆因你常把这青楼顾盼……”喜欢看川戏的他爱听她唱,如同夏饮甘露般快活,狠劲亲她,说是要一口把她吞了。
宁承业娶了月季,二人亲如胶漆。
温存时,月季问他:“那个笑霜是不是比我好?”他说实话:“是比你好。”又说,“你的名字好,月季是花中皇后。”她笑:“你还老实,嘴巴甜。”他问她咋会进了窑子?她伤感:“我命苦,父母早亡,自小跟了走南闯北的戏班子学戏,不想戏班子垮了,狠心的班主就偷偷把我卖到那窑子里。我哭得死去活来,不接客。老鸨劝我,说我长相好,会唱戏,会不愁吃穿的。说她是花钱把我买来的,不能坐吃,要走也可以,得连本带利把买人的钱还给她。我左思右想,走投无路,只好横下条心留下来,就遇见了你。”他亲吻她:“你跟了我就好,不用愁吃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