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荆棘丛里传来声响。
宁承忠迅疾躲到树后,枪口直指荆棘丛。是日本兵摸来了?是野兔子?声响没有了。是自己的幻听?不,分明听见了的。顺树杆绕走,匍匐进荆棘丛,闭息静听。是有声响,时有时无时强时弱,是人的出气声。他蛇一般前行,触到了人的身体,是日本兵?不是,这人穿的是毛料衣服。嗅到了熟悉的气息,快速接近,借助透进荆棘的煤气灯光细看,啊,幺儿,为父找到你了!“继兵……”他轻声唤。继兵人事不醒,左腿淌血。他赶紧寻了软藤为儿子捆扎止血。得快些离开这里,快些为儿子医伤。他观察四围无人,背了继兵出荆棘,登坡朝后门走。传来“嚓嚓”的脚步声,电筒光扫来。他背继兵躲到树后。两个巡逻的日本兵走来,两只电筒四处照射。他大气也不敢出,等两个日本兵走远,才又背了继兵走。看见那套在树干上的绳子时,心里一悸,刚才忘记隐藏这绳子了!犯愁,继兵不醒人事,不能抱紧自己,怎么上去?这时候,绳子在他眼前晃动起来,寻绳子上看,树干上有个人,对他低声说:“宁叔叔,快上来,我是德厚。”是武德厚,太好了!他拉绳子在继兵的胸口套牢,抖抖绳子,轻声说:“继兵左腿有伤,慢丈些。”托了继兵的屁股往上推,武德厚拉了继兵上去。片刻,放下绳子来,他自己抓了绳子上去。他上去后,武德厚已抱了继兵下树。他收了绳子下树,见喻笑霜也在树下。“快跟我走。”喻笑霜说,步子轻而快。武德厚背了宁继兵紧随。他跟了走,提防着四周,低声问:“你们被打散了?”喻笑霜点头,简述了情况:“继兵没来豆花店,我们放心不下,就回来找他。找到兵营后门附近时,见一个人爬树子进了院墙。”武德厚接话:“几个搜山的日本鬼子过来了,我们只好躲起。龟儿几个半天不走,掏鸡巴屙尿,吃烟扯闲谈。日他仙人板板,几爷子好久才走,我们才过来,我才上树,看见你背了个人过来……”宁承忠好庆幸。
绕过山弯,看不见了日本水兵兵营,喻笑霜细看武德厚背着的依旧昏迷不醒的宁继兵:“得赶快救继兵!可我们不能回王家大院,也不能去宽仁医院,都有危险,我们先去‘刘麻子豆花店’。”对武德厚,“德厚弟娃,我来背继兵,你快去叫继国来救他!”接过宁继兵背到背上。笑霜的考虑是周全的,宁承忠对武德厚说:“德厚,你快去我家,继国和贝拉都在,注意安全!”“要得。”武德厚飞身而去。喻笑霜背了宁继兵走。“笑霜,你们太莽撞太冒险了,也不跟我商量商量。”宁承忠埋怨说,边走边托着继兵的屁股。喻笑霜喘气说:“跟你商量?跟你商量就宰不了那龟儿子秋野了。哼,畏头乌龟。”宁承忠欲辩解。喻笑霜说:“我晓得,是雪瑶姐阻止你的。跟你商量,我两个面都不见,啷个跟你商量。”
喻笑霜比宁承忠稍晚离京回渝,她是去京城城郊会见那客商回到住处后,才看见武德厚发来的父亲离世的加急电报,当即打点行装回渝。宁承忠和喻笑霜都没有想到,他俩自京城分别后,会在武家山庄的灵堂里相见。那阵,宁承忠在灵堂里为哲嗣兄守灵,刚到家的喻笑霜一进灵堂就扑到干爹灵前叩首哭泣,悲痛欲绝。宁承忠竭力宽慰,待她平息些后,扶她坐下,端茶水给她喝:“德厚没在码头接你?”她抹泪说:“接了的,他让弁兵送我回来的,他军营里有事走不开。”“事情他都给你说了?”“说了。”她答,咬牙切齿,“小日本鬼子,我喻笑霜与你们不共戴天!”一直陪着武夫人的王雪瑶扶了武夫人进灵堂来,武夫人和喻笑霜母女俩抱头痛哭。王雪瑶跟着落泪,宁承忠也泪花闪闪。宁承忠夫妇离开武家山庄时,武夫人和笑霜送他们出门,王雪瑶一路宽慰武夫人,宁承忠和喻笑霜落在后面。宁承忠犹豫说:“笑霜小妹,我……唉,不想你雪瑶姐会遭受如此大难,我,我在京城给你说的那话,是,不能兑现了。”喻笑霜听着,表情木然。王雪瑶回身说:“笑霜妹儿,你们别送了,节哀啊……”那之后,喻笑霜就忙于为干爹修墓、出殡的事儿。出殡那天,宁承忠和王雪瑶也去了。按照武哲嗣生前的遗嘱,就葬在武家山庄的后山上。来了数百送葬的人。张统领也来了,痛惜失去了一位好兄长;李泓寿也在其中,哀容满面。喻笑霜披麻戴孝,泪水挂腮。宁承忠对喻笑霜说:“笑霜小妹,坚强些。”喻笑霜没看他:“坚强个铲铲!”宁承忠欲言,披麻戴孝的武德厚走过来。出殡之后,喻笑霜接替干爹做了掌旗大爷,事情多,他俩再没见面。“坚强个铲铲!”宁承忠时常想她说的这话,咳,她其实是很坚强的,她是在跟他说气话。而他,是绝对不能再让雪瑶遭受任何打击了。他和笑霜没有缘分。
宁承忠、喻笑霜轮换着背宁继兵到“刘麻子豆花店”,焦急等待宁继国来救人。刘麻子泡了红糖开水,用土陶调羹往昏迷的宁继兵嘴里喂。没过多久,武德厚领了王雪瑶、宁继国、贝拉火急赶来。宁继国放下药箱就为宁继兵检诊,叫贝拉查血压,询问父亲发现四弟时的情况,眉头深锁:“四弟左腿中弹,失血多,休克了,幸亏爸爸早做了捆扎止血,否则没命了,得赶紧输血。”宁承忠庆幸着急:“这这这……”王雪瑶目视宁继兵左腿膝盖上渗血的伤口,心如刀拉,挽起手腕,厉声喊:“继国,快,抽妈的血,妈是O型的!”她为承忠献过血,有经验了,“一定要把我幺儿救过来!”没有更好的办法,宁继国就叫贝拉去煮沸消毒针管。刘麻子忙颠颠添柴烧火,喻笑霜往铁锅里加水,武德厚拉风箱,灶火好旺。针管煮沸消毒后,宁继国一针管一针管从妈妈手肘抽血输给四弟。宁承忠的心子捏紧,担心继兵,心疼雪瑶,紧护雪瑶身边:“雪瑶,得行不?”王雪瑶坚强道:“得行。”宁承忠鼻子发酸。喻笑霜见一针管一针管的血从雪瑶姐手肘抽出,好生感动:“雪瑶姐,你撑不住了说一声,啊!”王雪瑶说:“没得事情,我家老二说了,血抽了又会再生的。”输血后,宁继兵脸上有了血色,出气平和了。一直观察宁继兵血压变化的贝拉说,血压稳住了。宁继国舒口气,为四弟消毒处理伤口,打抗感染的针药。宁承忠给雪瑶喂红糖开水。天麻亮时,宁继兵苏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