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船靠涪陵码头,到站的乘客陆续下船。
常光圣让船上的领江安顿好下行的乘客,照护好船上的货物。自己领了母亲去涪陵城里投宿,他要让母亲休息好,也看看涪陵城。他母子二人沿了陡峭的石梯上行,宁徙依旧步履矫健,常光圣得加快脚步才能跟上。
很快,母子二人来到涪陵城的繁华路段。
涪陵县城依山临江而建,主要街道就只一条不宽的马路。马路蜿蜒伸向长江与乌江的交汇处,两旁挤满高高矮矮的房屋。这里自古是商贾云集地,街上人流熙攘,大户的商号已挂出闪亮的大红灯笼来。
“嗨,这涪陵城还繁华起来了。”宁徙笑说。当年她路过这里时一片荒凉,那时的她带着光莲、光圣两个幼小的孩子赶路,遇见并照护病重的老憨,没有细看这座古城。
“妈,涪陵是巴国故都,是两江交汇的水码头,自然繁华,我们在这里的客货生意都好。”常光圣说,“妈,我领你去最好的‘涪城酒家’吃饭。”
“嗯,妈听你的。”宁徙跟了儿子走。
“涪城酒家”面街靠江,光圣要了临江的餐桌。宁徙依窗下望,暮色里,波光粼粼的大江流水缓缓东去,倍思埋葬常德境内那山林道的母亲。咳,自己的日子过好了,咋就忘记母亲了,早该将她老人家的遗骸运来四川的。妈,您别怨啊,女儿这就来了。宁徙这么想时,光圣点的酒菜已经上桌,母子二人边吃边谈。宁徙对儿子说了她当年来川的不易,希望他珍惜眼下的这一切,好好地爱妻教子经商。光圣点头应承。
“呀,真的是常妈呢!”
好熟悉的声音!宁徙转首看,是赵莺来到她跟前。这女子穿得素洁,越发地光鲜,牵了个小男孩。
“啊,是赵莺呀!你爸爸一直担心你呢!”宁徙说,两眼发热。
“快叫常婆婆!叫常伯伯!”赵莺对小男孩说。
小男孩叫:“常婆婆、常伯伯。”
宁徙抱了小男孩亲吻:“嗯,好乖。赵莺,是你儿子吧,叫啥子名字?”
赵莺坐到宁徙身边,笑道:“我和孙善结婚了,是我两个的儿子,娃儿三岁多了,叫孙聪。”
常光圣笑:“看来他从小就聪明。”
赵莺盯常光圣,心里酸热,说:“就是因为他太笨,一岁半了才会喊爸妈,就给他取名孙聪,希望他长大后聪明些。”朝那边的餐桌喊,“孙善,你还不快过来,真的是我常妈和光圣哥!”
宁徙转眼看,见那边餐桌一个汉子立起身来,朝这边走,心想,他就是孙善啊。她听书林说过孙善搭救赵莺的事,却不想他俩已经成婚。
孙善走来打躬:“常妈好,光圣兄好!”招呼店小二将他那桌的酒菜端过来。
几人喝酒吃菜交谈。宁徙埋怨赵莺不该背着她父亲成婚,应该让她父亲来参加婚礼。赵莺泪花闪闪,说她担心父亲和姑婆会反对,感恩孙善的救命之恩,就私下里和他结了婚,说是等混出个模样后再去拜见老人。宁徙就说了她姑婆已与她父亲成婚,已经去了京城的事。赵莺才知道姑婆也有段不凡的经历,又伤感起姐姐赵燕的冤死来。
暮色四合,夜色如水,窗外薄云半掩春月,疏星闪烁,悠悠月空映衬大江流水银波点点。孙善热情地点了榨菜鱼来,招呼宁徙和常光圣动筷子。宁徙吃了口鱼,点头称好。
孙善喝了口太白液,抹嘴说:“榨菜鱼这道菜是有来历的,传说是诗仙李白所创。”
“哦,真的!”宁徙又吃了口鱼。
“真的。”赵莺笑答,“那年,李白邀故友游三峡,船过白帝城后,直奔江陵。到江陵时天已经黑了,就去‘川江号’木船上吃夜宵。船老大得知是李白,立马撒网捞鱼。李白看见活蹦乱跳的鲜鱼,好欢喜,想起他很爱吃的涪陵榨菜来,就跟厨子说,你做这鱼时,麻烦加些涪陵榨菜进去。”
宁徙饶有兴趣听。
孙善接话说:“那厨子不得不照办,船老大说了,李白是贵客。厨子就按李白说的,加了涪陵榨菜来做,自然还是要爆、炒、烩、熬,用文火蒸煮。”
赵莺抢话说:“这鱼端上桌时,浓香四溢,过往的船只都转了舵,全都朝‘川江号’木船开过来,那些船上乘客都过来吃这道鱼菜……”
常光圣听赵莺眉飞色舞地说,想起她姐姐赵燕,心里酸痛。赵莺说时,不时盯常光圣,为没能与他结合而遗憾。
宁徙呵呵笑:“赵莺呐,不想你还晓得这么好的典故。”
赵莺说:“我也是听孙善说的。”
宁徙看孙善:“孙善,你还行呢。”
孙善笑:“常妈,我也是听船上人讲的。”
良宵夜景,美味佳肴,诱人典故,这餐饭吃了好久。离别时,赵莺说:“常妈,我们有船要运货去宜昌,不如明早我们一起走。”宁徙高兴:“好呀,一起走。巧了,你们的船明天也运货去宜昌。”赵莺说:“孙善得行,他妈老汉送了艘‘敞口麻秧子’船,运货还赚了钱,就开办了‘川江船帮’,还添置了‘辰驳子’、‘中元棒’、‘瓜皮船’、‘柳叶帮’、‘千担哥’、‘舵笼子’等木船,我们随时都有客货船下宜昌去。”宁徙看孙善,心想,倒真是呢,弯竹子也能生出正笋子来。
次日清晨,停靠涪陵码头的“三板船”上完乘客,起锚开船。宁徙站在船尾,向跟在后面的“敞口麻秧子船”上的孙善挥手,敞露胸怀的孙善就扯喉咙唱:
太阳冒出尖尖,
船儿水上颠颠,
妹儿睁开睡眼,
哥哥吆喝开船。
宁徙听着,嘻嘻笑,就听见她身后的赵莺回唱:
哥哥一路走好,
莫采路边野草,
妹妹绣有花枕,
包你回来睡好。
宁徙朗声笑:“哈哈,你两个人有意思!”
赵莺一定要坐常光圣经营这川江最大的“三板船”,宁徙自然同意,路上也多个说话的伴。见到赵莺她就想到赵燕,心里发痛。继母赵秀祺太守旧太狠毒,狠毒如同恶狼,可对她父亲却好温柔,温柔如同绵羊。唉,这人这人心咋就这么复杂,善恶兼有,赵莺的老人公孙亮也是这样。她这么想时,回身看赵莺,见她正朝前面那舱屋走去,知道她是去找光圣。这女子,跟她姐姐赵燕一样喜欢光圣。咳,世间的事总是不圆满。是啊,不圆满,自己就不圆满。与维翰的合合分分,与书林的分分合合,没完没了的欣喜和伤痛。父亲和母亲是这样,父亲和继母是这样,儿女们也是这样。一个顶头浪扑来,她赶紧避开。水浪复又平缓,“三板船”顺水下行。晨风拂面,太阳冒出脸来,仿佛在盯她微笑。她也笑,人世还是好,有山水日月相伴,有亲人朋友相助,有做不完的苦事乐事。她抬脚朝船头走,心里有股豪情。是的,人生就如这大江流水,没法子停步不能停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