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老憨想了想,说:“穿身麻布长衫,不胖不瘦不聋不瞎,一个人在那里叨念。”对瘦厨师瞠目呵斥,“呃,你傻儿呀,咋个恁么整!”
宁徙回身走,一定是那个算命先生了。就想起算命先生当年那“世事无常,人生苦短,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的不阴不阳半吞半吐话来。爸爸,你在哪里啊?你还在人世么?
和尚念经到深夜方毕。
宁徙请和尚们用夜膳,给他们银钱,送他们出门,好忙乎一阵。老和尚出门后又折回身来,双手合十,说:“矛得盾挡,阿弥陀佛。”拂袖而去。
宁徙不解其意,老憨、桃子都纳闷。
常光圣说:“妈,我知道是啥子意思。”
宁徙看常光圣:“你说。”
常光圣道:“明天说。”
常光莲拍打常光圣:“弟娃,你跟妈妈还装怪,快些说。”
常光圣拍胸脯:“男子汉大丈夫一言九鼎,说明天说就明天说。”
看着两个孩子,宁徙倍感欣慰。她为孩子们请了私塾老师教“四书五经”,自己为他们讲做人之道:“做人要做好人,做事得做好事。”教他们唱客家“劝孝”、“戒懒”的山歌:“桃花树,李花树,红红白白开无数。一番大水(雨)一番风,千花万花一夜空。昨晡(昨天)看花花正好,今晡(今天)看花只有草。细子(小孩)大了大人老,孝顺爷娘(父母)爱(要)趁早。”“冬瓜花,番(南)瓜花,花谢结成瓜。瓜大把钱卖,人大爱(要)勤快。有钱唔(不)勤爱(会)落魄,毛(无) 钱唔(不)勤毛(无)食(吃)着(穿)。” 还教他们武艺,给他们讲族谱,盼望他们早日成才。她发现两个孩子都聪明,光圣尤其精灵,还有些歪点子。有次,她在花坛里捉虫。光圣走来问:“妈,你靠花坛那么近做啥子?”她说:“妈在捉虫,虫子太小了,妈得靠近些才看得见。”光圣道:“妈,你好笨,你等虫子长大了再捉,不就看得见了。”她听后大笑:“我的个傻儿子啊!”想着,她扑哧笑,且看光圣明天说出啥歪点子来。老憨来喊他们去吃夜宵。宁徙也饿了,就叫了两个孩子一起去堂屋里吃夜宵,桃子张罗着上菜。
管家、丫环、家丁、长工们在厨房里吃,老憨一伙男人端了土碗喝酒。
吃罢夜宵的宁徙走过厨房门口时,朝里面看了看。她治家勤俭,却不亏待下人,这个家要支撑下去少不得他们。也忧心,老天爷如此地不赏脸,颗粒无收的这个家会被吃空的。
宁徙安顿两个孩子睡觉,自己也困了,回到卧室。上床后却睡不着,倍思维翰,也晃动着赵书林的音容。一晃,已近而立之年,却独守空房。焦知府申斥过宣贵昌,不许他骚扰她。宣贵昌倒是有所收敛。可眼下的情况变了,变得不可思议,宣贵昌高升到重庆府任从六品理问,勘核刑名诉讼;焦达却降职为荣昌县的知县。这世道咋了,好人咋无好报?咋恶人当道?有人说,焦达是因为庇护土匪头子常维翰被降职的。这不是天大的冤枉么?可无德无才、贪赃枉法的宣贵昌又凭啥高升?老憨说,定是宣贵昌那龟儿子陷害了焦知府。还说,宣贵昌一定是拿贪赃的钱财去疏通的官路。儿子常光圣怒道,我长大后要当大官,宰了宣贵昌。她为儿子这豪气而感动。左想右想,恍恍然入睡。
秋月似圆非圆,似笑非笑。
老憨的酒喝高了,双脚老重,走到桃子屋门口时,伸手敲门。桃子拉开道门缝,睡眼惺忪:“老憨,有事?”老憨推门进去:“球,球个事。”桃子只穿了腰裤和肚兜,露出的肌肤在月辉下放亮:“个死老憨,夜半三更敢到老娘屋里来,我喊夫人了!”老憨抱住她:“你,你喊,尽管喊,喊了这一屋……屋子的人都来看。”桃子没敢喊,让人看见丑死人了,挣扎着:“老憨,我晓得,你龟儿子喝高了。你先放开我,我穿好衣服,我给你泡杯浓茶解酒。”老憨松开她:“穿,穿啥衣服嘛,你我都,都不小了……”桃子赶紧穿衣裙。老憨道:“你怕,怕我看?”桃子道:“个大男人,不许你看。”老憨盯她邪笑:“桃……桃子,我……我晓得你长得好看。可你总没……没有西施好看吧。即,即便是西施,做的也是一样个事情。”将桃子扑倒到床上。
桃子惊恐又有股莫名的冲动。
老憨是个健壮的男人,是有权势的管家,是夫人的心腹。自己是个丫环,当然,是管丫环的丫环,跟了老憨也是可以的。可夫人知道咋办?老憨要是只把自己耍一耍又咋办?就竭力反抗。
桃子的反抗没用,老憨的力气好大,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次日早饭时,老憨不看桃子,桃子倒死盯他。老憨大口扒完饭,抹嘴朝院坝里走,桃子扔下碗筷跟他走。老憨觉得背后有两道芒刺,抬首望天,扯开喉咙吼:“重阳不打伞,胡豆光秆秆。抬头顶上光,龙王不开腔。云朝东,一场空……”吼声带了哭腔。宁徙领了两个孩子走来,都挑着水桶:“老憨,叫大家都下河挑水,挑水浇地。”老憨的两眼有泪:“夫人,人是斗不过天的。俗话说,有雨天边亮,无雨顶上光。今日这天顶无云,还是没得雨!”桃子的两眼也湿了,想起什么,对常光圣说:“少爷,你不是讲今天说么?”宁徙才想起光圣昨晚说的话:“对,儿子,你说。”常光圣捣头,说:“那老和尚说,矛得盾挡。赵家那白塔是矛,我们得用盾挡。”老憨击掌:“对,老和尚是在指点迷津!”宁徙半信半疑:“总不能我们也修座白塔吧?”常光圣就拿出个破镜片,将阳光朝赵家方向反照。常光莲领悟,说:“妈,镜子,你每天梳头都要照镜子。”宁徙说:“梳头当然要照镜子。”桃子惊叫:“对,镜子!”老憨吼叫:“对,用镜子将那邪恶的白塔反照回去!”宁徙摇首:“这不是以恶对恶么?”老憨道:“夫人,常言道,收多收少在于肥,有收没收在于水。他赵家出此恶招,是要让我们颗粒无收。事情是他们挑起的,我们不过是自卫。”宁徙说:“就算这天旱是他们造成的,可对他们也不利呀。”老憨道:“他们是在濑溪河下游,房院田土都挨河,取水比我们方便。不管怎么说,赵秀祺的心是太歹毒了。”桃子说:“我恨死她了。”宁徙被激怒了:“赵秀祺,你出此阴招也太狠了!”老憨和桃子走后,常光圣说:“妈,莫跟赵伯伯家闹翻脸,我和姐姐跟他们家的庚弟哥哥、赵燕和赵莺妹妹都是好朋友。”常光莲附和:“就是。”宁徙听了,倒内疚起来,是啊,娃儿们自小在一起玩耍,大人们倒做起这种恶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