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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搜查无果。


常光莲吓得哭泣,常光圣怒目圆瞪。老憨摆了酒席款待,塞给汤县丞一包银子,又给众官兵分发碎银。汤县丞吃饱喝足拿够,招呼官兵们打道回城。


汤县丞领官兵返回县城时,天色已明,他匆匆赶去焦知县府邸复命。


此时里,穿白色宽松绸衣的荣昌知县焦达在房院里练太极拳。他凝聚内力,翘脚展臂,姿态中正安舒、开合有序、松弛慢匀、轻灵圆活、刚柔相济,动如行云流水,静如打坐禅师。练毕,他回屋洗漱,去书房里捧读诗文,念道:“君子防未然,不处嫌疑间。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正冠。嫂叔不亲授,长幼不比肩。劳谦得其柄,和光甚独难。周公下白屋,吐哺不及餐。一沐三握发,后世称圣贤。”叹曰,“此文告诫正人君子要防患于未然。”心生愤懑,“宣贵昌,小人恶人也!”


他去省里办差时,从友人处得知,他之所以降职为荣昌县令,是因为宣贵昌告发了他,说他对要犯常维翰判案不公,将其重罪轻判。是由原荣昌县赵知县现省里的赵允判转告到巡抚大人那里去的。巡抚大人念他有功,奏报皇上后,只降了他职没罢他官。他心里明白,常维翰确实有冤情,判他终身充军过重了。然土匪实在可恶,常维翰纵然是死也不该入匪巢,毕竟有助纣为虐之嫌。他承认自己有私心,得知常维翰是恩人宁德功的女婿后,很想救他。常维翰发配川西充军一直下落不明,他甚为担心、内疚,愧对宁知县的女儿女婿了。前不久,省里的按察使大人批转来雅安府一案件卷宗,称有猎人在二郎山半山腰发现两具尸骸,还发现了残缺可辨的发配常维翰充军的公文。他惊骇也渴盼。两具尸骸中有常维翰否?是否有还没有找到的尸骸?是不小心坠崖还是另有原因?他祈望常维翰还活着。昨日黄昏,万灵寨的吴德贵前来告发,说是亲眼看见逃犯常维翰回“常家土楼”了。庆幸又担心,庆幸常维翰还活着,担心是否是他杀了那两个兵差。事情很明显,两个兵差不可能都同时摔下山崖。倘若这样,不仅常维翰的性命不保,且其家人也要遭受窝藏重犯之牵连,那重庆府的理问大人可是常维翰的冤家对头宣贵昌呢。告发人吴德贵来说此事时,汤县丞就在他身旁,说:“大人,在下立即带人前去抓获!”他不得不答应。看着汤县丞匆匆离去,他心里不快。程师爷对他说过,前任赵知县、宣知县都与铜鼓山的土匪有说不清的关系,他们还在县里留得有暗桩。是啊,每次去清剿,安德全一伙都逃得无影无踪。程师爷分析,这暗桩可能就是汤县丞。


风尘仆仆的汤县丞走进书房来,拱手道:“大人,没有找到常维翰,他婆娘宁徙说,她也一直在苦苦找他。”说了搜查详情。


焦达严肃道:“这样啊,那就是告发人认错人了。你辛苦了,回去休息吧。”庆幸也犯疑。


汤县丞走后,夫人来叫他吃早饭。吃饭时,他看夫人和唯一的幼女,心想,得有个儿子才行,否则,焦家不能传后,不能了却恩人宁德功的夙愿。


差人来报:“老爷,民妇宁徙求见。”


焦达道:“让她在正厅等候。”扒完饭就朝正厅走。心想,她一大早前来,必定与常维翰有关。常维翰真的回来了?还是她来查问诬告者?他了解宁徙的脾气,她是个敢作敢为不怕祸事的女人。


焦达匆匆来到正厅。


宁徙跪拜:“老爷,民妇有冤!”焦达扶宁徙坐下,招呼下人上茶。下人送上茶来,焦达让下人离开,问:“宁徙,你有何冤情,尽管道来,本县为你做主。”宁徙不让泪水下落,直言道:“大人,民妇不敢对大人隐瞒实情,我夫君常维翰回来了。”焦达一震:“有人前来告发,本府不得不派人去你家搜查。方才,汤县丞来回话,说是没有搜到。”宁徙就说了宣贵昌欲置常维翰于死地,常维翰被迫杀死两个兵差之事。她知道,焦知县坦荡无私、嫉恶如仇,也知道焦知县感恩她父亲:“大人,民妇无所顾忌向你禀告,是望大人明断。”


焦达听罢,怒火中烧:“竟有如此阴险之人,如此歹毒之事!我焦达就是不当这个官拼了这条命,也要让恶人受到严惩!”狠击茶几,茶水飞溅。他心里明白,受宣贵昌指使欲杀害常维翰的那两个兵差已亡,则死无对证了。常维翰又背了两条命债。唉,自己遭宣贵昌陷害也是有口难辩。宽慰道,“宁徙,你且容我些时日,容我想想办法。”


宁徙拱手:“谢谢焦大人!”


焦达叮嘱:“这事儿也就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常维翰暂时不能露面。唉,虽然皇上大赦天下,然现今在府里的宣贵昌大权在握,恐会遭到陷害。”


宁徙点头:“民妇记下了。”


焦达道:“宁徙,只要本县在任一天,定当为你家效劳,你有何事尽管找我。”


宁徙点头。


焦达想到什么:“啊,你家那桑树长得如何?”


宁徙道:“承蒙大人您的关照,派来行家指点,对萎缩的病桑春伐,对重病的桑株挖根焚毁,对有芽枯病的枝条刮除病斑涂了石灰乳,还指点我们挖沟排灌。现在的长势不错,我们已经用来喂蚕子了。”


焦达说:“好,这就好!”


宁徙看焦达身穿的白色绸衣,说:“种桑养蚕,就可以缫丝织绸。”


焦达道:“看,我都还没有顾及更衣。”又道,“你这想法好,穿衣吃饭是百姓的两件大事。运筹得好的话,你还可以办织绸坊。”


宁徙说:“民妇有这个想法。啊,我还种了苎麻。”


焦达笑道:“好呀,可以织麻布呢。”


宁徙说:“是的。”


焦达赞道:“宁徙,你恁么难,却在办大事情。你晓得的,朝廷一直盼望四川复苏,你是在做复苏巴蜀的大事呢。所以呀,不论于公于私,我都应当全力支持你。”


宁徙说:“有焦大人这话,民妇定效犬马之力。”


手持砍刀穿和尚服的常维翰越窗而下时,听见了呵斥声:“……我是奉焦知县之命前来搜查的,常维翰不仅是终身充军的逃跑要犯,还是杀了两个兵差的重犯……”山乡暗夜,呵斥声清晰且传得远,这印证了他那预感。自己的命可丢,却万不能累及家人,只好亡命天涯。


他无目的地奔逃,黄昏时刻,看见了铜鼓山,顿生愤懑,我常维翰亡命天涯也与你安德全有关,老子今日要宰了你!


深夜时分,他摸上了土匪山寨。


任县把总时,他带官兵清剿过安贼,也在这山寨被关押过,知道安德全的住屋,翻窗跃入。这厚土墙的屋里一片漆黑,他轻步走到床前,挥起砍刀:“安贼,老子给你送终来了!”刀落枕被,床上无人。烛火亮了。常维翰一悸,转身看,一个穿睡衣的漂亮女人持烛操刀,横眉冷对:“大胆和尚,竟敢来老娘的屋里行刺,幸亏老娘察觉!”话音好熟,常维翰细看,惊诧:“啊,是嫂夫人,我是常维翰!”心想,自己未有救出她来,定是让安德全逼做压寨夫人了。玉霞细看来人,确实是常维翰,惊诧又惊喜:“啊,维翰……”放下蜡烛、腰刀,扑到常维翰怀里哭泣。


大千世界,世事难料。


常维翰万不想这山寨已经易主,现今这山寨的寨主是孙亮。是几个月前才发生的事情。玉霞确实被迫做了安德全的压寨夫人,孙亮得知后,恼羞成怒,数次来这山寨偷袭营救,均未得手。思念夫人心切的他倾巢而出,暗袭明夺,终于制服了安德全,将其活剐报仇,剩余土匪尽数缴械投靠。


玉霞对常维翰说时,微曦透窗。


“你饿了吧,我这里有卤菜和水酒。”玉霞取来酒菜。


常维翰喝酒吃菜:“我大哥呢?”


“他跟你二哥郭兴带领弟兄们‘摇线子’去了。”玉霞说。


常维翰又问:“我那侄儿可好?”


玉霞红眼道:“可怜我那儿子了,不能让他也当土匪啊。从小就送他到涪陵我娘家去抚养了,我和孙亮不时去看看他,骗他说,爸妈在外头做生意。”


常维翰叹曰:“不小了吧?”


玉霞道:“十一岁了。唉,那安贼逼我,我本打算一死了之的,却又牵挂儿子,才苦熬下来,等待孙亮来救。”落泪,“我怀上过娃儿,偷偷服药打掉了。”抹去泪水,关切地问了常维翰这些年的事。


常维翰如实说了。他没说找到家人之事,担心走露风声会牵连他们。他也从没对玉霞夫妇说过自己妻儿的名字,不想让他们遭受意想不到的灾难。


玉霞听了,恨道:“官府吃人如虎,杀人不见血。你别走了,跟你大哥一起干。你大哥虽是土匪,可他不抢穷只抢富,比那些当官的好。”


孙亮回来了,见到常维翰好高兴,在“聚义厅”大摆酒宴款待。


孙亮让常维翰换了衣服,说:“三弟,你可莫当和尚,你还是我山寨的三头目。当年是我要你入伙,当然,你也是为了寻找你妻儿,那阵,你是误入山寨;现在呢,是官府逼你为匪。我跟你说,不论宣贵昌还是焦达,都一个样,天下乌鸦一般黑,当官的都不是他妈的好人。”常维翰听着,大口喝酒:“唉,不想我常维翰竟有家难回,报国无门。”孙亮道:“三弟,你就听大哥我的话,我们就是那梁山好汉,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那冤家宣贵昌坏事做尽,却官运亨通,只有大哥我能为你报仇。那个安贼够厉害的了吧,照样被我灭了,这也是为你报了一箭之仇。”郭兴自顾喝酒,没有答话,他对大哥劝常维翰留下很是不满,担心有朝一日他会取代了他老二的位置。常维翰仰头喝酒:“罢罢罢,就且留下。大哥,小弟求你件事。”孙亮道:“你说。”常维翰说:“我在这山寨之事千万不要外露。”孙亮笑:“你呀,终归是当过县把总的人,顾脸面,要得,为兄答应你。”常维翰说:“还有件事,大哥定要助我,助我宰了狗官宣贵昌。”孙亮拍胸脯:“放心,三弟的事就是我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