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月亮在云间时隐时现,沼泽地里刮着风。呼呼的风卷拂着密乱的杂草,卷拂着参差不齐的云杉、杨槐,卷拂着众多围观者的衣襟,卷拂着面如纸白的赵书林心底那悲怆无奈的哀鸣。宁徙挤开人群,厉声喝叫:“住手,没得王法了呀,你们竟敢私埋活人!”对了赵书林吼叫,“赵公子,你得阻止,赵燕可是你的女儿!”赵书林直眼看宁徙,嘴唇翕翕抖动,企盼她能搭救赵燕。“埋!”族长大喝。几个赵氏族人后生就铲土埋人。常光圣急了,推开拦阻他的赵氏族人,冲到土坑前:“赵燕,光圣我救你来了……”赵燕看见了他,一双眸子骤然放亮,张口欲言,一堆泥土掩埋了她那花蕾般的脸。月亮躲进云层。常光圣惨叫,怒夺赵氏族人后生手中的铁铲,劈开条血路去救赵燕,眼看到那土炕前了,却被对方一个闷棒击晕倒地。宁徙大惊,怒不可竭,挥舞五尺长刀闯开阻拦的人群。老憨怒吼助阵。常光莲和桃子赶紧去抱了常光圣出人群。族长浑身哆嗦,喝叫:“我赵氏族人可不是吃素的,动手,全都给我动手,往死里打,打死这几个外姓人外乡人!”乔村长匆匆带人来阻止,喝道:“住手,都给老子住手!咳,唉唉,大家都是乡邻,不能伤了和气!”将两边的人劝阻开。趁此时机,那几个赵氏后生加紧铲土,填平了土坑。“宁徙,你得听我老乔的劝,快走!人已经无救了,可千万不能再伤人再死人了!”乔村长极力劝导。宁徙目视被填平的土坑,悲痛欲绝:“赵燕,我的赵燕……”
在乔村长的劝阻下,宁徙等人只好回到“常家土楼”。
宁徙对了夜空悲怆呐喊:“苍天啊,你怎么不睁开眼啊!一朵鲜花没有了,一条鲜活的生命没有了!赵秀祺,你也太狠心了,你作孽啊,你要遭天打五雷轰的……”她在院坝里呐喊时,吴德贵和一帮家丁走来。吴德贵将赵燕戴的那块佛玉扔到地上:“常夫人,这是你家那狗崽子的丧物,我家老夫人说了,扔还给你。老夫人说,是你害了我家大小姐赵燕!”她看地上的佛玉,如同看见赵燕,躬身拾起亲吻,泪水滴落:“赵燕,我的乖乖女,都怪常妈大意了,常妈以为你不过是受些耳膜、皮肉之苦,万没有想到他们会活埋你!”双目喷火,“老憨,给老娘拿家什来!”
老憨立即拿了五尺长刀给她,怒火中烧的她将长刀舞得生风。
吴德贵连连后退:“常夫人,你要动武?”
她两眼血红:“老娘我要杀人,要杀人!”
老憨和常家的家丁们手执武器围来。
吴德贵见势不妙,招呼身后家丁:“走,我们走,好汉不吃眼前亏。”边走边说,“宁徙,你不仅害了我家大小姐,你还竟敢辱骂我家老夫人,你你你,你会遭报应的……”
这夜里,宁徙吃不下一口晚饭,屋里屋外楼上楼下走动。
这是啥家法族规?杀人不见血啊!她眼前晃动着一笑两酒窝的赵燕的音容,耳边回响着赵燕的儿歌声:“弯月像小船,船载我飞天,天上星星多,多得数不完……”燕子,我的燕子,都怪常妈无能啊,常妈没能救下你来!她独自站在二楼的连廊上,眼望月空悲戚,院坝里传来光莲的哭喊声:“弟娃,你不能去,不能去!”传来老憨的祈求声:“少爷,我求你了,夫人没发话你是不能去的!”
她回目下望,院坝里,常光莲、老憨、桃子等人死拉住苏醒过来的常光圣。常光圣跟她学过武功,手持大刀,如同一头怒狮:“放开我,你们放开我!老子要去砍了那个老妖婆!”
“光圣,”她沙哑声喊,“你上来,妈有话对你说。”
常光圣疾步上楼,扑通下跪:“妈……”
她扶起儿子:“光圣,我们去堂屋。”
母子二人走进堂屋,儿子坐到母亲身边。
她竭力平息悲伤和怒气:“圣儿,事情已经这样了,不能再伤人再死人了。妈已吩咐老憨和桃子布置灵堂了,我们为赵燕祈祷,祈祷她去天国安息。”颤抖手,将佛玉交给常光圣,“儿子,这佛玉你得要珍藏好了,留个念想。”
常光圣接过佛玉,泪水糊面:“我的赵燕……”
她心痛如裂,抚儿子的头,陪了儿子一起悲伤。女儿常光莲端了热饭菜来放到桌上,双目闪闪:“弟娃,你陪妈妈吃夜饭。”说完,挥泪出门。
常光莲出堂屋后,回到闺房里伤心落泪,浓愁满腹,扑打折扇解热驱愁。看“包天戏”后的那个夏天,赵家的独儿子赵庚弟到“小荣丝绸夏布坊”来找她,是个黄昏天,就她一人在。每日收工之后,细心的她都要在工场里检查一遍,方才放心地锁门离开。她锁好门转身时,就看见了赵庚弟。小时候他俩常在一起玩耍,还有常光圣、赵燕和赵莺,一起唱儿歌,唱:“黄丝黄丝蚂蚂,请你外公外婆来吃嘠嘎(肉),坐的坐的轿轿,骑的骑的马马。”唱:
一去三五里,赵常是两家。
水土紧相连,桃红李白花。
绿枝吐新蕾,花开树丫丫。
是那个算命先生教他们唱的。“哇,是赵哥啊,你咋来了!”她笑道。赵庚弟刷地打开手中的折扇:“天气热,我给你送折扇来。”她接过折扇扇风:“呃,你好久来的?”赵庚弟笑:“我来好久了,见你在忙,就没有打搅你。”“来就来了,啥子打搅的。”“是你教会我做折扇的,这把折扇是我亲手做的!”她使劲扇风:“做得可以!”母亲在闽西老家时就会做折扇,也教她做,很受这里的人喜欢,母亲和她就做了折扇到县城里卖,买的人不少。学做的人家也多起来,竟远近闻名。“嗯,赵哥,你这黄竹扇夹做得不错。”她道。“当然不错。”赵庚弟很得意。她乜他笑。二人边说边走下山坡,走到濑溪河边,沿了河岸走。
垂柳、流水、田土、房院、白塔、远山,夕阳,山乡的黄昏如诗似画。
赵庚弟说:“你咋不看折扇上的字?”
她就看折扇上的字,念道:
朝辉映杨柳,歌咏此生缘。
爱看客家楼,莲与枝相连。
“我写的,好不?”
“好,字也写得好。”
“晓得是啥子意思不?”
“哼,考我,不就是喜欢我们家那土楼嘛。”
赵庚弟哈哈笑,比出小指头:“你呀,只猜对了一丁点儿。”她问:“你说,是啥子意思?”赵庚弟说:“你个人想。”她想,想不出是啥意思:“哎呀,人家想不出来嘛。”赵庚弟坏笑:“这是首藏头诗。”她读过藏头诗,就从右至左横看每一行的第一个字,念道:“朝歌爱莲。”不解其意。赵庚弟拍手笑:“对,赵哥爱莲,赵——哥——爱——莲!”她细想,羞红脸,击打他:“你坏,个坏蛋!”走上大荣桥,看见银光闪闪的白银石滩,止住了步子,“赵哥,我要回去了。”她知道,如是被他姑婆看见要遭骂的。那之后,赵庚弟不时来看她,一来二往,俩人产生了感情。
此刻里,她好犯愁,小弟跟赵燕相好竟使她丢了性命,好可悲好可怕!目视赵庚弟送给她的折扇,默诵折扇上他写的那首藏头诗,心里酸甜苦涩,忐忑不安。她眼前闪现出大荣桥下银光闪闪的白银石滩来,赵庚弟给她讲过白银石滩那巧儿与赵六生死情的故事,哀泪长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