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微服私访的宣贵昌骑马来到小荣村“常家土楼”院时,桃子正带领一帮女人们忙碌。
院坝当间,鼎沸的一口大铁锅里蚕茧跳动。桃子掌握着火候。几个女人蹲在地上,用高粱秆做的刷子刷木盆里的蚕茧,寻了丝头抽丝。除桃子外,这几个女人都是外省来的移民。才是初夏,这里已闷热难耐,女人们都赤腿亮膀。一口陕西话的胖女人说:“瞧桃子穿这身衣服不咋的吧,可人靠衣服马靠鞍,桃子要是织件丝绸旗袍穿上就好看,老憨就会更卖力气,大伙儿说是不。”湖北口音的白净女人说:“么子啊,鹅卵石上点豌豆,老憨再卖力也是白费。”女人们哄笑。桃子不恼,笑道:“夫人说了,只要大家卖死力气干,都能穿上丝绸旗袍,都会赛过仙女。”大家又笑。常光莲听见说笑声,跑来当下手。桃子就教她抽丝:“光莲,你妈说,我们四川养蚕织绸很早就有。”常光莲点头:“《华阳国志》里说,蜀之为帮,故上圣大禹生其乡,媾婚则黄帝婚其族。那个生葬于四川的黄帝元妃嫘祖,早就发明了种桑养蚕。”桃子惊叹:“皇帝的元妃都来四川呀!”常光莲点头:“四川是天府之国嘛!”桃子问:“呃,四川咋会叫天府之国?”
“这巴蜀大地,中有成都平原,西有青藏高原,东有三峡险峰,北有巴山秦岭,南有云贵高原;又有长江、岷江、嘉陵江、乌江穿流而过;且气候宜人,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当然是天府之国啰。”
是走来的宣贵昌在回答。
桃子和常光莲都抬头看。
宣贵昌不穿官服,穿马蹄袖四面开衩薄衣,满面是笑。身后跟着个穿民服的汉子,是他的保镖。
桃子觉得面熟,又想不起是谁,起身招呼:“啊,客官可是生意人?”
汗流浃背的宣贵昌拱手:“正是,人和马都走累了,来讨口水喝。”四下里张望,遗憾没有看见宁徙。
桃子热情招呼:“请到堂屋里坐。”对身边的两个丫环说,“你领两位客官去堂屋好茶招待,你牵马去马厩喂水喂料。”
两个丫环应诺,一个领宣贵昌二人去了堂屋,另一个牵马去了马厩。
常光莲问:“桃子,你咋对他们恁么热情?”
桃子道:“来者是客,你妈就这么说。再说了,商人可以为我们销售蚕丝。”
常光莲说:“你还有生意经。”
“当然。”桃子笑,又问:“光莲,人些都说,四川是因为有四条江河而得名的,是吗?”
常光莲摇头:“不是。先生教书时给我们说过,北宋时,朝廷在这里设立了两个辖区。元朝时,分为四个栈道区,是利州、夔州、益州和梓州。后来,这四个栈道区合并成了一个辖区,就叫四川了。”
桃子道:“嗨,你和光圣念了书就是不一样。”
常光莲很得意。
宣贵昌进到堂屋时,又看见了屋里的楹联:“道德祛除千般恶,忠厚自得万年金。勇善人家。”心里又咯噔一下,端了茶水喝,扑打纸扇,镇定情绪踱步。
两年前的一天,汤县丞派人送来密信:“常维翰逃回,搜家无果。宁徙即见焦达,定有蹊跷。”他对焦达一直耿耿于怀,这家伙给常维翰减刑是放虎归山,给他留下了后患,坏了他的好事。他现今权高位重,却没法得到宁徙,皆因为焦达。焦达虽被降职,可巡抚大人依旧对他青睐,这家伙不贪钱财不近女色,冥顽不化,处处跟他对着干。得踢开这块绊脚石。咋踢?得抓住他的把柄。对,常维翰就是焦达的把柄。他多次派人来“常家土楼”盯梢,常维翰始终没有露脸,难道他有遁身术?此次,他是带领州府的官兵来清剿铜鼓山的土匪的。原先那个匪首安德全暗中给他送银票不说,还与他里应外合绑架移民邀功。现今这匪首孙亮可恶,声言誓与官府为敌,还说要取他的人头,必须清剿。在剿匪这一点上,焦达与他一致,他俩商定,州府的官兵和县里的官兵做两天的准备,而后合围铜鼓山。今日无事,他也学焦达下乡来微服私访,他对搜捕到常维翰并不抱太大希望,却希望见到日思夜想的宁徙。
此时,宁徙正与几个女工在布坊里织麻布,是用她从移民老乡那里买来的家乡的苎麻种子,自家种植自家织布。机杼之声盈耳,她哼唱着家乡民歌:“百花开放好风光,种麻姑娘满山岗,织成麻布乡场卖,赚得小钱心欢畅。”开先,是她一个人织麻布,她织的麻布细软轻白,乔村长买去做了夏衣,有乡民也买去做了夏衣,都说是穿上好凉快。乔村长说,这麻布该叫夏布呢。她就教了桃子、光莲和女工们纺织这夏布。买夏布的人日渐多起来,她好是高兴。
女儿光莲来了,说是来了两位客商,正在堂屋里等她。她想,怕是来买丝绸、夏布的呢,立即往堂屋走,进屋后,拱手道:
“抱歉抱歉,有失远迎,宁徙给两位客官赔礼了!”
宣贵昌心涌热浪:“啊,不关事,不关事。”
宁徙才看清是宣贵昌,怒火填膺:“原来是理问大人,你也来微服私访了。”
宣贵昌笑道:“来看看老乡你呀。”朝保镖使眼色。
保镖理会,出门去。
宁徙黑眼道:“用不着。”
宣贵昌道:“宁徙,你咋就这么恨我,你我毕竟从小一起长大……”
宣贵昌这么说,动了真情。跟宁徙、常维翰相比,他年岁最长,小时候,他时常护卫宁徙,还救过她。宁徙四岁那年,常维翰领她去山上玩,宁徙走丢了,被一打柴的汉子看见,抱了她放进了背篓里,说是背她去找她同伴。那汉子背了她下山,出寨口时,被七岁的宣贵昌看见,问那汉子背她去哪里,那汉子支支吾吾,宣贵昌生疑,拦路喝叫:“她是我邻家妹妹,你放下她!”那汉子恶了脸,一脚踹倒宣贵昌,背了宁徙就跑。宣贵昌后脑勺淌血,爬起来追:“抓坏人,抓偷小孩的坏人!”有路人听见喊声,赶了来,那汉子只得放下宁徙逃走。为这事儿,宣贵昌与常维翰打了一架,俩人都鼻青面肿。母亲柳春知道后,抱了宁徙痛哭:“女儿,你要是丢了,妈咋给你爸爸交代!”领了宁徙去宣贵昌家千恩万谢,称宣贵昌是宁徙的救命恩人。宣贵昌提到他们小时候的事,宁徙也记忆犹新。那次要不是宣贵昌相救,她还真不知会被卖到啥地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