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这诏令不错呀。”
“是不错。可此一时彼一时,随着进川人口的增多,钱粮自然也会增多,就少不得那官府要与民争利了。”
“为啥?”
“因为,普天下的土地都是皇帝的,管理土地的都是皇帝授命的官员,猪儿再肥也是在圈里的。”
“倒是呢。不过,你也想得太远了。”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你的分析有道理。这么说,将来官府会把我家这田地收回去?”宁徙担心起来。
“我想倒不会,不过,朝廷自有朝廷的办法,官府也自有官府的办法,比如增加税收什么的。”赵书林说。
“说了垦荒六年后才征税的,还说滋生人口永不加税。”
“但愿如此。”赵书林叹曰,“事情常常会走样,朝廷说,给招民入川的官员封赏,那些官员就捆绑了外省的移民来川。”
“真的?”
“真的。”
“这可不得人心,朝廷未必就不管?”
“天高皇帝远,那康熙爷也许根本就不晓得这事。即便是皇帝下属的大官们知晓了,要嘛,惩处一两个太过分者,要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敢如此胆大妄为者,都是做有准备的。或则报喜不报忧得以升迁,或则拿钱去疏通得以升迁。升了官就等于添了银子,银子多了就可以做更加胆大妄为之事。不是说,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嘛。”
“这些家伙,也太没有王法了。”
俩人说着,吴德贵喘吁吁跑来,喏道:“少爷,屋里来客了。”赵书林问:“是哪个?”吴德贵就凑到他耳边说话。他听后,立即起身,对宁徙拱手:“实在对不起,我一个远朋来了,改日再来登门拜望。”宁徙说:“你慢走,常来。”赵书林连声道:“要得,要来的。”跟了吴德贵快步走。
赵书林随同吴德贵赶回自家堂屋时,常维翰正在欣赏墙上的匾额,念出声来:“忠厚为传家之宝,勤俭乃置业之由。”赵书林拱手道:“啊,实在抱歉,我出门有事,让你久等了。”常维翰回身拱手:“是我来麻烦你啊。”赵书林请常维翰入坐,招呼丫环添茶。常维翰就将玉霞写的那张字条交给赵书林。赵书林迫不及待看,双目潮润,挥手让吴德贵和丫环退下。
常维翰说了前来投奔之原由,赵书林感慨万分,设宴款待。
席间,赵书林得知常维翰长他五个月,酒过三巡,挥泪道:“常兄,我一直在寻找玉霞,不想她竟被逼做了压寨夫人。”表妹玉霞被土匪抢走后,他一直伤感、自责。吴德贵劝他,事已如此,你也不要过于自责,这不是你的错。他姑妈说,这都是命,你和玉霞都得认命,时间这么久了,姑妈再为你找个门当户对的女子。媒婆来说过几次,不是他姑妈看不上就是他不中意。
常维翰宽慰:“好在孙亮待玉霞不错,这也是不幸中之大幸。”
赵书林举杯:“常兄,你如能够救我表妹回来,我当重谢!”饮尽杯中酒。
常维翰干杯,说:“要说救你表妹不难,只是……”
“只是啥,请常兄直言。”
“玉霞她是誓死不回来,她说,她无颜来见你,她……”
“她怎么了?”
“她已有了身孕,她说她命中注定要当土匪婆了。”
赵书林听了捶胸跺脚:“我苦命的玉霞……”
当晚,赵书林伏案写了封书信给常维翰,说:“这县里那程师爷是我一远房亲戚,会给你安排个差事做的。”常维翰好感激,他和宁徙原本就决定在荣昌县安家。搭乘扁舟时,他向船老大打问过妻儿之事。
船老大恶脸道:“不晓得,我搭过恁么多的人,啷个记得清楚。”他给了他一锭银子。船老大就说:“你说详细点儿。”他就细说。船老大道:“是去年热天啊,我倒是载过福建来的移民,把我这船挤得好满,说话叽里呱啦的。对头,是有个年轻的大肚子女人,带了个细娃儿。”他急切道:“那孩子有一岁多。”船老大点头:“差不多,那娃儿被飞人夺走了。”他听后大叫:“那就是我夫人就是我儿子!”是了,儿子被飞人夺走了,可宁徙去哪里了呢?他追问船老大,船老大摇头:“那些人都是在涪陵码头下的船,他们去了哪里我啷个晓得。”
常维翰在赵书林家住了一宿,次日一早便告辞。他想,先去县里寻个差事落脚,再寻妻儿。期盼宁徙能来荣昌县安家。也担心宁徙没有来,如同自己一样,她也在多方寻找他和儿子。更担心的是,她腹中的孩子是否平安降生,现今他母子如何,还希望能够打探到老丈人宁德功的真实下落。愈发心情迫切。
赵书林送走常维翰不久,宁徙带了老憨和两个长工来向他租借耕牛、犁耙。赵书林连声应承,说是不要租金。宁徙不从,说是秋收后一定还清租金和利息。吴德贵招呼下人牵了三头耕牛和三套犁耙来,老憨和两个长工扛犁牵牛先回。
赵书林请宁徙到堂屋里坐,丫环泡上茶来。经历了玉霞事打击的赵书林心灰意冷,宁徙的到来使他那心又热烈起来。现在看来,他与玉霞是无缘了,眼前这个美丽聪慧的宁徙能否成为自己的夫人呢?他这么想,盯了宁徙想说什么,却道:“难得你登门,就在我这里吃午饭。”宁徙被他看得不好意思,红了脸喝茶,欲言,赵书林那三十六七岁的姑妈赵秀祺端着银质水烟枪走来:
“林儿,你怎么随便带个妇道人来屋里?”
赵书林作了解说。
赵秀祺冷眼盯宁徙:“你既然已经借到了我家的耕牛、犁耙,就该早些回去忙活路。”
宁徙显得尴尬,起身道:“谢谢啊,我这就回去。”
赵书林一心想留下她吃午饭的,又看姑妈冷着张脸,只好送她到门外:“你,莫生气啊,我姑妈就是这脾气。”
宁徙笑道:“我咋会生气呢,真是谢谢你啊。”
赵书林遗憾地目送宁徙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