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整整九十七天无雨。
那个好大的太阳把云朵雾气全烤干了,天空呈现一派炽烈的黄红色。“常家土楼”四周的山林片片黄褐,是耐旱的却枯死了的大片竹林。初秋时节已是一片肃杀的晚秋景象。附近那尊卧佛的肚脐眼常年都有股清泉流淌,现今也只见点滴了。农田龟裂,庄稼枯萎,正逢生姜收获的时节却颗粒无收。狗儿有气无力地“汪汪”两声便耷拉下脑袋喘息。
宁徙立在院坝里哀叹:“今年真是颗粒无收了。”
她倍感孤独无援,尤思夫君。本来,有焦知府的相助,她以为与夫君可得重逢,却不想,十里长亭与夫君一别就是六年,至今没有夫君音讯。焦知府、宣知县都派人四方寻找,常维翰与那两个兵差均下落不明。
那两坛金子呢,给她家带来了财气也带来了祸害。县、里、甲、村各级都来“惠顾”,都理由多多来索取钱财,美其名曰:大户常氏为民行善。更可气的是,土匪安德全一伙不仅没有被剿灭,反而越加嚣张,把她家的金子全都抢走。那是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土匪突然来袭,将睡梦中的全家上下捆绑到了院坝里。土匪们举着火把,安德全扬言要烧毁“常家土楼”,问她要土楼还是要金子。这融合有闽西老家风情的土楼可是来之不易,是她与老憨和重庆府的名工匠精心谋划、设计修建的。刚建成,就遇一场山火,差点儿被焚毁。她只好让老憨交出了一包金子。安德全仍不罢休,用双刀架住常光莲、常光圣两个孩子的脖颈,问她要娃儿还是要余下的金子。她生怕伤了孩子们,只好忍痛让老憨交出了余下的金子。土楼、孩子和家人们总算保住,这是不幸中的大幸。为防土匪再来抢劫,她雇了家丁护院,开销更多。
她又去“跷脚土地菩萨”小庙烧香时,细看细想了石碑上那“金其里,银其里,金银在这里,谁能识得破,要得千担米”的隐句,才悟出,这隐句里说得明白,谁能识得破,要得千担米。是啊,金子不是靠意外得来的,是要靠千辛万苦劳作收获“千担米”换来的。“呼童早起勤耕稼,教子迟眠苦读书。”她写下这话激励自己,倍加努力地勤奋耕耘,勤俭持家,决心把这个家维持下去,决心靠勤劳致富。
她万万没想到,会遇了今年这百年未遇的大旱,往后的日子咋过啊。
“夫人,我找到天旱的原因了。”汗湿衣衫的管家老憨喘吁吁走来,说。
老憨刚从县城买布匹回来。冬天快到了,宁徙让他去买些布匹回来,做一家人的冬衣。他走过万灵寨老街那“赵家大院”时,看了看“赵家大院”前山上新修的那座白塔,白塔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心想,赵家是在求福。过大荣桥时,见河里的水流好小,摇头哀叹。过桥后,看见口中念念有词的算命先生,没有理会,各自走,听见那算命先生念道:“桥是弯弓塔是箭,射倒常家土楼院……”开先并未细想,走一阵心里发怵,赶紧回身。那算命先生已收摊走了。
“打雷立秋,干断河沟。天旱是龙王爷发怒,还有啥子原因。”宁徙长叹,她的四川话很地道了,“我们给龙王爷烧过高香磕过头了的,巴望会来甘露。”
老憨放下布匹,说:“夫人,你跟我到屋顶上去。”
宁徙不解,跟老憨上到屋顶。屋顶热风股股,身上的汗水更多。
老憨用手刮脸上的汗,朝濑溪河下游指:“夫人,你看见啥子没得?”
宁徙脸热。她时常独自上这屋顶来,可以遥望见河下游的“赵家大院”,心里总有股莫名的惆怅。她知道,老憨晓得赵书林喜欢她,可我们两家至今已没有了来往。埋怨道:“老憨,都啥时候了,你还有心开玩笑。”
老憨认真说:“夫人,你看,赵家前山新修的那座白塔!”
宁徙看见过那白塔:“这有啥子,就不许人家建塔求福?”
老憨道:“真要是这样倒好,事情不是这样的。”就说了遇见算命先生的事情,“那算命先生念叨‘桥是弯弓塔是箭,射倒常家土楼院’,我在回来的路上,听见娃儿们也这么说唱,这不分明是针对我们常家来的么。”
宁徙的心发紧,胸脯起落:“唉,赵书林,你这又是为何啊?”
老憨说:“最坏的是他那姑妈赵秀祺,她恨死了你。”
宁徙点头。可不,赵书林还是不错的,就是他连夜来告知维翰要被问斩的消息的。后来,她听说,赵秀祺为赵书林给她通风报信的事,用黄荆棍痛打了他,还让他到祖宗的牌位前罚跪、悔过。是老憨听吴德贵说的。吴德贵还对老憨说,赵秀祺说了,赵书林若再与她往来,就要让族人长老问罪,用家法族规惩处。
“夫人,你得谋思对策,不然,常家会败落的。”老憨发急。
“这咋办,总不能去拆了那白塔。”宁徙六神无主,“只好祈求菩萨保佑了。”
当晚,老憨去万灵寺请来和尚念经驱邪。堂屋里,烛火点点,香烟缭绕。和尚们敲打木鱼念念有词:“下游邪恶来作怪,箭箭穿心射过来,左方菩萨右方神,保佑此地祥瑞来……”
八岁的常光莲、常光圣看着,好奇不已。老憨、桃子就招呼下人们摆放贡品。宁徙坐在一旁叹息。她求菩萨保佑是为诉说心愿,却不信鬼神,母亲对她说过,她父亲就不信鬼神,算命先生曾对她父亲说,他日后会娶得个公主,结果娶的是宫女,还是冒杀头罪娶得的;她父亲敢一个人夜走坟山,目视鬼火嗤之以鼻,说,他在宫廷里与洋人传教士贝鲁格熟悉,贝鲁格说那是磷火。想到父亲和算命先生,她立即去厨房找老憨。老憨正张罗厨师们为和尚做夜膳。
“老憨,我问你,你说你遇见算命先生了,他啥模样?”宁徙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