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五
明娃被扔在了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郊野岭。既然人家医院这么坚决，看来自己的病真不会有人管了。说心里话，他虽然有些恼怒，但还是很感激这家医院。要不是人家给自己开刀做手术，肚子一直那么疼着，他的命早就完了。
现在虽然捡了条命，但是他知道自己肚子里还有肿瘤，这家伙还时刻威胁着他的生命。他想治好病，还想活下去。可是他的身子这么虚弱，在城里也打不成工挣不成钱了，吃饭都成了问题，还咋能有钱来看病呀？他掏出自己兜里所有的钱数数。现在还有三十六块零八毛钱了，这些钱还是那个护士长好心送他的。这点钱在城里能干啥？倒是回家的路费够了。
干脆还是回家吧，听医生说治疗肿瘤需要好几万块钱，自己根本就不可能有这么些钱的，回到家就听天由命吧。要是老天爷要让他死，那他也没办法，如果自己命大，说不来还能活下去呢。他们村里很多人有病了看不起，最后还有自己好了的呢。回到家里就是没钱也没关系，家里有粮食，起码还有口饭吃，不至于把人饿死，不然这样在城里死了也没人收尸，那该是多可怜呀。
这样想着他就到公路上拦车。一辆辆汽车不断从他跟前驰过，可是并没有人理会他，有两个司机还冲着他瞪眼睛吐口水。
明娃很是失望，他不知道自己怎么才能到达汽车站，坐上回家的车。正在这时一辆出租车在他跟前停了下来。“哎，你这是想去哪里？”司机是个年轻人，探出头打量下他问道。
明娃知道出租车很贵，他就坐不起。“哦，我想到汽车站去、去一趟。”他说着往路边后退了几步。
“走吧，我也回城里，刚好把你捎上。”司机又看看他说。
明娃忙说自己身上没有钱，坐不起他的车。
“其实我这车也没有多贵，就算我学雷锋，送你一程，你给个五块钱就行了。给你说吧，这地方这么偏僻，你在这里等一天也不会有人拉你的。”司机刚送完客人，还想顺路挣点钱。
明娃一听有道理，就上了出租车。他又问真的五块钱就够了？
“不是给你说了我学雷锋嘛，做好人好事。唉，现在这世道谁还有我这么好心肠呀！”司机咧着嘴笑笑。
这个司机胖乎乎的看着面善。“那你这人真是不错，刚才好多司机连理都不、不理我，我咋招手都不停车。”明娃也笑笑。
司机乜斜着看他一眼，目光里充满不屑，说道：“人家凭啥给你停车？现在坏人这么多，经常有拦路抢劫的，哪个司机不小心，再说你看看你这身打扮，人家也不放心呀。”
明娃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确实很土气。他忙辩解说自己可不是坏人。“我知道你不是坏人，不然我咋能拉你呢。”司机笑道。
“我看城里人都挺好，不、不会有那么多抢劫的吧？”明娃问道。
“一看你就不是城里人，对城里一点也不了解！”司机拿出支烟点上，一股青烟马上从车窗里溜了出去。“现在社会治安差得很，城里吸大烟的还有下岗没有工作的人多得很，这些人也要生活呀，所以就到处偷抢，你以后可得小心！”
明娃点点头道：“我小心着呢，再、再说我也没有钱，谁抢我呀。”
司机又笑了，说：“你说这倒是实话，谁也不会想着抢你的。”
出租车刚进到城里，司机就停下车让明娃下去。
明娃还想让他把自己拉到车站，司机不耐烦道：“这里离车站不远了。你就花了五块钱，还想坐多远呀，真是不自量力！”
明娃只能老老实实下了车，又问司机自己该咋去车站？
“你到那里等车，坐1路车就行了。”司机说完就开车走了。
明娃看到有几个人在路边等车，就去看车牌。一会就见1路车过来了。明娃坐车来到了汽车站，刚好有一辆回他们县城的公共汽车，他花了十五块钱买了张车票。
这就要回家了，以后看来再也没有机会来这里了，明娃不禁又怀念起这一个多月在城里的日子。唉，都怪自己命不好呀，不然城里的生活这么好，挣钱多容易，要是身体没有病，他相信自己肯定能挣大钱的。一个月八百块钱工资，一年就能挣到近万块钱，这在农村要多长时间才能挣来呀。这些年靠着种粮食，一年辛辛苦苦下来，也就落个一两千块钱，指望这点钱想娶媳妇，根本不可能。要是自己身体好，在城里拼搏上几年，那么他就能攒很多的钱，不光可以娶媳妇，还可以把家里的房子重新翻盖一下，可是现在一切梦想都破灭了。他真的没有希望了，还不知道能在这个世界上活多长时间。
公共汽车终于到了他们县城。他又坐上了一辆三轮拖拉机，这才回到了村子里。在外漂泊了两个多月，他终于又回家了，可是他家的房子是那么破旧，屋子里冰锅冷灶，这一切都让人感到凄凉。
在床上躺了一阵，他感觉肚子饿了，这才想起今天一天里几乎没有吃东西。缸里还有点面，他开始动手和面，准备给自己做上一碗热乎乎的面条。
在城里打工的这一段时间，虽然成天也吃面条，可是工地食堂做面条的水平多差呀，那些面条根本就不好吃，他从心里就瞧不起那些厨师。真是，就他们那水平，还要当厨师出来混世界，咋能对得起每个月那么多的工资？还不如让自己来给他们做饭。可惜包工头不识人才，光知道让他干苦活。
面条里最好能放上些青菜，可是他出门两个月了，地里的庄稼都荒废了。不过没有青菜也没有关系，只要有辣子，再多浇上些油，面条就会香喷喷的。锅里水开了，他忙着下面。今天面和的有些多了，看来一顿吃不完，不过没有关系，明天刚好不用做饭了，可以接着吃。这些年他一个人吃饭，每天都是做一顿饭，一次就把一天的饭准备好，这样也省得麻烦了。面条好了，他舀了满满一勺油辣子拌上，顿时面条就变得那么诱人了。
辣子真是个好东西呀，有了它什么饭都变香了，他感觉自己一天都离不开它。还是自己做的面好吃！他一顿狼吞虎咽，身上都冒汗了。
肚子饱了，现在该干些啥了？他张开嘴打了几个哈欠。
反正现在也没有事情，不如躺在床上睡觉吧。哎，还是在自己家里舒服呀，不用像在工地上那么辛苦，也没有人催着自己干活了。
躺在床上他又想起了城里的日子，眼前又出现了护士长的面孔。妈的，城里的女人长得就是好看。那个护士长不光人水灵，心眼还好，如果不是她给自己一百块钱，那自己不知道该咋饿肚子了，也没有钱回家了。唉，要是这辈子能有多多的钱就好了，他一定要找个护士长那样的女人，那他这一辈子都彻底满足了。可是看来自己这辈子不会有这个命了，好不容易找个二婚的女人，还被人家给骗了，到头来落个人财两空。
一切都是让那个女人给害的，就是为了她他才又气又急，最后得了癌症，不然自己的身体多好呀，根本就不应该得这种病的。
一想到自己身上现在还有一颗定时炸弹，随时威胁着生命，他又惊恐不安了。以后该咋办，难道就这样在家里等死？可是他还想活下去。对，一定要好好治病，医生说了自己还有希望。就是癌症是个大病，要想治疗，需要好几万块钱的，他到哪能来这么多钱？
不行就问亲戚们先借些钱来，等自己病好了，以后挣了钱再给他们还。不过村里人都很穷，自己又没有偿还能力，谁放心借钱给他呢？
不然只有把房子卖了，家里的房子虽然破旧了，还是能值个几千块钱吧。就是卖了房子以后自己就彻底没家了，他该到哪里去安生？还是不要想那么多了，先安心治病吧，不然人都没有了，要这些破房子有什么用？只要自己身体好了，就可以挣钱了，将来还有机会买房子的。城里的钱真好挣呀，一个月随随便便就是八九百块钱，只要自己有好身体，就可以再也不回农村了，以后就在城里租间房子，挣了钱还可以娶个城里的女人。想到这里他笑了。
明娃一觉睡到了晚上八点多。醒来没事干他打开了家里的电视机。电视上现在也没有什么他感兴趣的节目，他看了一会就关了电视。
这会肚子又有些疼了，他想揉一揉疼痛也许会减轻。他按摩了一会，还是不起作用。不如出门转转，找个人聊天，就能转移注意力了。
村子里的年轻人现在基本上都出门在外打工，他也没有什么朋友，只好去表哥家里。表哥正和几个朋友打麻将，见到他很惊讶，问他啥时候回来的？
明娃说自己坐了一天车，今天中午才回来。他又给几个人发上烟。
那几个打麻将的人本来都没有正眼瞧他，看他态度恭敬，还很懂礼貌，这才点头冲他笑笑。“今天中午就回来了，那你咋才来我这里，我还操心着你，以为你在城里丢了。”表哥道。
明娃说自己回来累得很，一直睡觉呢，就睡到现在了。
“你在城里不好好挣钱，这才出去两个多月就回来了，那你能挣什么钱呀，真是一点吃不了苦！”表哥不高兴说。
“我也想在城里多挣些钱，城里的钱还是很好挣。”明娃笑说。
叫根柱的男子瞥他一眼不服气说：“你懂啥呀，你才去城里了几天，你就知道城里的钱好挣了！”
“城里钱当、当然好挣了，我在的那个工地，一个月老板给八九百块钱，还管吃管喝，一年下来就是上万块钱呢。”明娃眉飞色舞说。
“你娃呀，脑子还是单纯，想事情真简单！”根柱瞧不起说。
“咱们明娃还是运气好，碰上了一个好老板，不像咱们这么倒霉。”长得又黑又壮的黑牛叹气说。
“你们咋、咋倒霉了？”明娃很是不解，问道。
表哥恼恨说：“唉，妈的，别提了，我们几个算是倒了八辈子霉了，今年白给人家干了半年活，到现在还没有拿上钱！”
“为啥没拿上钱？老板既然不、不给钱，那你们还给他干活，你们傻呀！”明娃看看几个人问道。
“不是傻，我们是被那个老板骗了。老板说干完活给我们结账，谁知道活干完了，老板却跑不见了。”根柱说道。
明娃吃惊说：“看、看来那个老板就是个骗子了？”
黑牛哼了声说要不是遇见骗子，他们现在也在城里打工呢。
表哥打出了一个五条，黑牛高兴地和了，几个人都给他掏钱。
“妈的，今天手气真背，玩个一二块的，我都输了八十块钱了！”表哥恨恨说。“哎，明娃，这次你去城里开眼界了吧，看到城里漂亮女人多得很吧？”根柱笑着问。
明娃点点头说是呀，城里女人真是好看，一个个都那么水灵。
黑牛逗他说：“城里女人那么好看，那你这次花钱玩了没有？”
明娃不好意思摇摇头。他哪有钱玩女人，再说他也没那个胆子。
“明娃，你这一辈子真是活亏了，就知道攒钱，又不敢吃好的，又不玩女人，你说你活着还有啥意义？”根柱说他。
“咱有啥资格花钱玩女人呀。像咱们这样的穷光蛋，能、能吃饱肚子就行了。”明娃就想老老实实找个女人，跟着她过一辈子。
明娃虽然不敢赌钱，可他还是很喜欢看别人玩，这样也热闹，而且时间容易打发。这晚上他一直到了后半夜才回家。
第二天明娃还在睡觉，表哥来敲他的门了。明娃开了门，表哥看他一眼很不满说：“哎，现在几点了，你还睡觉？”
明娃看看手表，都十点了，说：“不睡觉干啥，起来也没事情做。”
表哥说他的地都荒着，不然种上些菜，以后也好有吃的了呀。
明娃摇摇头。他都这样了，谁知道能活到哪一天，哪还有心思种菜呀。“你小子，在城里挣点钱人就变了，不像以前那么勤快了。咋样，这次你们工地放多长时间假，你啥时候回城里？”表哥道。
明娃摇摇头表示自己不回城里了。
“咋，你不是说城里好挣钱，咋又不去了？”表哥纳闷问。
明娃就把自己有病的事情说了一遍。
表哥又看看他，说：“我就说感觉你变瘦了。哎，你有啥病了？”
明娃揭开衣服，让表哥看他肚子上的伤口。“你看，医生说我得了癌症，我这次在城里还做了手术，差、差一点就没命了。”他说。
表哥看到他肚子上那么长的伤口，吃惊地睁大了眼睛。“妈呀，你这次看来病的不轻呀，伤口这么长，现在还疼不疼了？”他摸着那条伤口问道。明娃说伤口是不疼了，就是肚子里还经常不舒服。
“你说得了癌症，那你现在不是好着呢嘛。”表哥又有些怀疑了。
明娃解释说就是因为做了手术，不然自己肯定早都没命了。
表哥皱起了眉头，问道：“癌症可是个大病，看下来没有几万块钱怕是不行。你身上又没有钱，人家医院咋会给你做手术呢？”
“是，这个病花钱可是、是多，没、没钱肯定不行。我在城里打工还不到一个月，身上确实就没有多少钱。”于是明娃就把自己肚子疼得如何跳河自杀，以及医院如何免费给他治疗的事情向表哥说了一遍，当然他还特地说到了那个好心的漂亮护士长。
表哥还是有些不相信，摇头道：“不对吧，现在世上还有这种好事？你身上一分钱没有，人家医院能白给你看病，还给你捐助钱，你不是说梦话吧？”然后用手摸明娃的脑袋。
“真、真的，我清醒着呢，没、没说梦话。我骗你干啥呀，你看看我身上的伤口嘛。”明娃急了，又揭起衣服。
“现在那些医院都认钱不认人，你要是欠他们钱，人家就撵你出院。你忘了我爸上次住院，医院天天就知道催钱。”表哥说。
明娃对表哥的不信任很是生气，又说了一遍那家医院的好处。
表哥喃喃道：“难道他们不会欺骗你？那你现在病好了吗？”
“医生说只、只给我做了肠梗阻手术，癌症还没有治好，让我以后拿钱再、再治疗。”明娃低下头说道。
“那个医院这么好，你就让他们免费再给你治疗一下嘛。”
明娃摇头说再治疗要好几万块钱，人家就不想管自己了。
表哥有点同情了，问他的病既然还没有好，以后准备咋办？
“我也不知道，我、我现在也没有这么多钱看病。”明娃难过说。
表哥点头说：“是呀，这可不是个小病，要花很多的钱呢。”
“哥，你一定要帮我想想办法呀，我不、不想死，我还想活着。”明娃拉着表哥的手哀求说。现在只有表哥能帮自己了。
表哥害怕他问自己借钱，就说自己也没钱，想帮他也没办法呀。
“我知道你没、没有钱，我也不是想问你借钱。哥，我是想把这些房子卖了看病，你帮我打听一下。”明娃看一眼自己的房子说道。
表哥一看他这个房子破破烂烂就只是摇头。“你这房子时间太长了，又破烂，能卖几个钱呀，根本不够你看病的！”他说。
明娃觉得自己这房子虽然破旧，但应该还能卖个六七千块钱。
“可是你把房子卖了，以后你住在哪里呀，你总不能四处流浪。”
明娃说了自己的打算：“只要能看、看好了我的病，我以后就能去城里挣大钱了，咱们还有机会可以再买房子呀。“
“可是人家都说癌症治不好，到时候不要鸡飞蛋打，人财两空。”表哥和他没有多少感情，对他的病并不是太关心。
“医生说这病能治好，说我还年轻，有希望。”明娃肯定地点头。
表哥算是同意了，答应回来帮他打听一下，看谁家想买房子。
“哥，你一定要帮助我，将来我病好了，我可、可以在城里好好挣钱。城里的钱真是太好挣了，只要能吃苦，一个月就能挣上千块钱。”
“咱们是兄弟，我肯定会帮助你的！”表哥这几天打牌输了不少钱，本来还想向明娃借钱，一看这样子，也不好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