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这个阳春三月之夜,龙王庙“新川大旅馆”的华贵烟房里来了两位客人。一位是彬彬有礼的军长沈德铭,一位是毕恭毕敬的老板成敬宇。自然是成敬宇恭请沈德铭。他俩刚刚在“聚珍园”吃了高级筵席,那沈德铭还在打饱嗝。
烟房的陈设富丽堂皇,是个单间,正好可供私人谈心。屋里有两张可供斜躺的沙发床,沙发床上冬天用的棉被、皮褥和屋里的火盆、烘柜刚被撤去,现在天气渐热,摆放了凉枕和凉席。旅馆老板恭送成敬宇和沈德铭进烟房来时,身后跟着两个露臂亮腿的妙龄女郎,端得有茶水和烟具。沈德铭盯那两个妙龄女郎笑笑,解开了军衣领口,显得疲惫地打哈欠,两腿一屈,斜躺到沙发床上。成敬宇则是谦恭地抚膝而坐。那两个妙龄女郎就泡茶水、摆烟具忙碌。旅馆老板说了番恭维话各自要出门,沈德铭叫他莫走,就跟他摆谈起来。
说的是重庆大烟的事情。
“重庆的大烟客多么,跟重庆本地就种植鸦片有关。”旅馆老板回答,“同治、光绪年间吧,重庆就普遍种植鸦片了。光绪末年,清廷下令禁烟,收到些成效。到1917年吧,就是护法战争以后,防区制盛行起来了。……长官,我说了你莫生气啊。”
“你说,尽管说。”沈德铭道,“我不生气,哪有那么多气生啊。”
旅馆老板笑笑,说:“长官,你是晓得的,这军阀分防割据,各自为政,那鸦片的种植、销售、吸食就又弥漫全城啰。”
沈德铭叹曰:“倒是,你看这大街小巷,硬是烟馆林立。”锁眉头,“那些黄皮寡瘦的烟民吧,一个个硬是颠倒了阴阳呢。”
旅馆老板点头:“是呃,他们昼伏夜出,最早起床也是10时以后,有的要到午后一二时才懒洋洋起来。”
“10时以后烟馆你们就开门了嘛。”沈德铭说。
旅馆老板笑道:“要说生意嘛,还是傍晚以后才会好起来。”
“那是,到了晚黑,就是烟灯点点、济济一室、灯火辉煌啰。”沈德铭说,“现今就有‘十室之邑,必有烟馆’、‘三人同行,必有瘾者’的说法嘛。”
旅馆老板道:“是呃。就只是这烟馆多了竞争也凶呢,钱是不好赚啊。”
他二人这么你一言我一语地说,成敬宇心里就着急了,生怕耽误了他的正事。
“你们这些个烟馆老板也鬼精灵,想方设法勾引烟民。”沈德铭笑道,“烟馆的名字也怪,啥子‘雅室’、‘蓬莱’、‘厚味村’、‘洁雪’、‘北园’、‘大来’、‘三层楼’等等。”
旅馆老板嘿嘿笑:“附庸风雅嘛。我们这不是烟馆,是旅馆。”
沈德铭盯他,说:“是呀,你们这些旅馆见有利可图,也不务正业开设烟房了呢,还不少呃。我就晓得,那重庆商会附近的“嘉陵大旅馆”、“沙利文旅馆”,还有磁器街的“东南大旅馆”,就都开有烟房嘛,是不是?”
旅馆老板笑:“长官没说错。大家都开呢,我们‘新川大旅馆’也就开了。实话跟你说,我们这烟房是烟商开的,格外讲究,到这里来吸烟的多数都是政要、军人和富商。”
沈德铭就环视屋内,点头。
旅馆老板说:“啊,你们吸完烟后,还可以去公园路上的‘其春高级浴室’洗澡,那里也设得有单独的吸烟房间,浴罢还可以再吸几口。”
沈德铭笑:“你还会揽生意呢,你在那里投了股的吧?”
旅馆老板尴尬地笑,似点头似摇头。
沈德铭没有追问,笑说:“我还听说有一种篼篼烟馆呢。”
旅馆老板说:“有,有的。那烟贩子把烟具和鸦片膏装在竹篼里,提了走街串巷,挨户推销。他们嘛,多是在客栈、赌场、茶馆、码头向那些进不起烟馆玩格的瘾客和下力人兜售烟膏。价格低廉、不收小费、送货上门。”
沈德铭呵呵笑:“这些人你们也不能小视,亦是你们的竞争对手呢。”
旅馆老板连连点头:“那是,那是。……”
进来一个伙计,对旅馆老板耳语。
旅馆老板就朝沈德铭、成敬宇拱手道:“二位请用烟,我去去就来,去去就来。”跟了伙计出门去,带死房门。
成敬宇这才舒了口气,这个不识相的,终还是走了。两个妙龄女郎就端了烟具过来伺候。因为成敬宇招呼过,要用最高规格款待沈德铭,两个妙龄女郎端来的是头等烟具。这套烟具珠嵌银裹,光亮夺目,煞是诱人。
沈德铭见这烟具,呵呵笑:“敬宇老弟,你晓得这套烟具值多少钱不?”
成敬宇摇头:“我不会吸大烟,还请沈军长赐教。”
沈德铭说:“这套烟具价值4000银币呢!”
“啊,这么贵!”成敬宇咂嘴道,“不谙想这烟具也恁个讲究。”
“当然讲究!”沈德铭如数家珍,“只讲这烟具的名目就繁多,啥子烟灯、烟盘、烟罩、烟枪、烟嘴、烟斗、烟扦、烟盒、烟灯座等等,是得要按照吸烟者的贫富和地位来决定使用何种烟具的。”
成敬宇连连点头,心里窃喜,我今天备这套烟具是对路了。
沈德铭指那烟具说:“说这烟罩吧,一般是玻璃制的,也有用水晶做的。烟灯座则多用铁皮、陶土或是瓷器的,也有用黄铜或是白铜的。烟盘呢,多数用木盘、藤盘或是瓷盘,也有用铜盘、银盘、象牙盘和金盘的。这烟盒吧,有木质、陶土、铁器、黄白铜、银器、牙骨、牛骨的,也有用玉器或是金子做的。”
“啊,金子做的!”
“当然。这烟扦呢,用钢或是铁的较多,也有用铜合金或是银子做的。这烟枪、烟嘴和烟斗嘛,穷的吸烟者用得简陋,是竹枪和陶土葫芦形的烟斗。达官显宦、富商巨贾呢,则要踵事增华、争奇斗妍炫耀其富豪,就用象牙、檩木或是玉嘴的烟枪。烟枪的名字也怪异,叫啥子五把半、十三太保、坐枪、短一寸。烟斗的名字则附庸风雅,叫啥子梅生、奇珍、吮香、石浆、青草等等。敬宇老弟,你晓得不,大户人家宴请客人,筹备烟具胜其筹备筵席呢。”
“啊,沈军长真是学识渊博。”成敬宇恭维说。
“嘿嘿,这是啥子学识啊,大烟抽得多了,也就是道听途说罢了。”沈德铭打哈欠说。
成敬宇就赶忙招呼两个妙龄女郎:“点烟,点烟!”
两个妙龄女郎就各自为沈德铭和成敬宇点烟。
成敬宇对来侍候他的那个妙龄女郎说:“不要为我点了,我不会吸大烟。”
沈德铭看成敬宇,摇头笑,起身去到他跟前,扶他躺下,说:“敬宇老弟,你现今是‘福生财银行’的大老板,又不是吸不起烟。来来来,今天你一定要陪我沈德铭吸口烟。”
成敬宇笑说:“我不喜欢吸这烟。”掏出支香烟来,“我吸这个,陪沈军长说说话。”
沈德铭回自己位子斜躺下,说:“不成,不成,你要不吸,我怎么吸得下去。来,吸!这玩意儿只要吸上一口就会了。你不晓得,那确实是飘飘欲仙般地舒服!”
成敬宇还是为难。
沈德铭已经在自己身边那个妙龄女郎的伺候下,深吸了口烟,美美地品味:“嗯,好烟!”看成敬宇身边那个妙龄女郎,说,“小妹儿,你还不快些给成大爷点上烟。”
那个妙龄女郎就赶紧伺候成敬宇吸烟。成敬宇推不是吸不是,很是为难。
沈德铭又吸口烟,依旧笑笑,说:“成老板,你要赏脸给我啊。要不然,我们那件事情就不好往下谈啰。”
沈德铭这么说,成敬宇就觉得再不吸不好办了,他今天花血本请沈德铭吃饭、喝酒、吸烟,还奉送了巨资,目的就是为的那件事情。他就硬着头皮破天荒第一次吸了大烟。吸了一口又吸下二、三口,就觉得浑身舒坦,真个是飘飘欲仙。他和沈德铭军长的话也就多了起来。
近来,“福生财银行”的生意是越来越难做了。成敬宇分析了诸多原因,发现与大烟有关。现今,重庆的烟商特多,资本大小不一,从几万元到几百万元不等。大的公司商号,多半是有银行投资的。另外呢,由军人开的或是控股的银行不少,这些银行不经营大烟的很少,根据他了解,“聚兴诚银行”倒是不做大烟生意。可是,他们“福生财银行”啷个敢跟“聚兴诚银行”比呢?思来想去,就觉得要把银行生意做好做大,就得要顺应潮流。虽说是也在喊禁烟,可是呢,不少政府官员、军阀大亨都在吸食大烟,并且利用银行做烟生意发了横财。你不利用别人利用,不平等噻,如同一个大个子和小个子打架,你小个子啷个打得赢那大个子呢?他就想,我“福生财银行”为啥子就不可以也做做大家都可以做的烟生意呢?他想把这思想对幺爸成豁达说,又没有说,他晓得,幺爸是最反对吸食大烟的,绝对不会同意。他想找水龙弟商量,也没有,水龙是一定会断然反对的。当然,他也就没有对好友雷德诚和赵嫱说了。水妹呢,自从去年回美国后,就没有音信,没有办法和她商量。至于妻子白莉莉,他也不说,免得她分心,就让她好生去经营那也越发艰难了的“福生缫丝厂”吧。管他呢,下决心做,做烟生意赚了大钱,银行的资金雄厚了,再悄悄把烟生意停了就是。幺爸,你就各自养病享清福吧。水龙弟,到时候,我会以大的投入让你把我成敬宇也曾经想做好的船运业做得更加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