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他二人寻看了馆内的文星阁、望江楼。又顺石梯去看祭祀大禹的禹王宫。水龙从赵嫱那里得知了大禹王治水的事情:舜接替尧当了部落首领后,发现鲧治水不力,杀了鲧,让其儿子禹去治水。禹不像父亲那样只是水来土掩,而是用疏通河道的办法,把水引到大海里去,治住水患,禹接替舜继任了部落首领。后人称颂禹的治水功绩,尊称他为大禹。
水龙对赵嫱说:“赵姑娘,你还真有学问呢。”
赵嫱说:“我哪像你,读过私塾,知书识字,我不过是听人说罢了。常言道,见多识广,我是听多识广呢。你晓得不,重庆早先是巴国,‘巴’字就像是一条盘起的蛇,所以巴国也就是蛇国。那时候,巴蛇遍地,还敢吃象。”
水龙不信:“笑话了,蛇还敢吃象?”
“传说嘛,那‘人心不足蛇吞象’的话就是从‘人心不足巴蛇吞象’而来的。你晓得不,舜的弟弟就名叫象呢。大禹治水后,巴国的大蛇被赶走不少,后来羿又射杀了一些,到了战国时候,吃象的大蛇就难以找到了。”
水龙看着赵嫱,心想,这个赵嫱姑娘还真是聪慧。
赵嫱见水龙看他,红了脸,两目灼灼回盯他:“水龙,你是一定要找到水妹?啊不,一定要找到那个东方宝萍?”
水龙经不住赵嫱那热辣眼睛,收回目光:“那,那是当然。”
赵嫱追问:“要是找不到呢?”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我就是找她一辈子也心甘情愿。”
赵嫱的两眼热了,说:“你呀,可真是人心不足巴蛇吞象。”
水龙说:“赵姑娘,你啷个这么说?”
赵嫱不看他,嘟囔道:“真是的,吃着碗里盯着锅里。”提高了声,“好吧,走,我赵姑娘领你找去。是呢,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我就不信找不到。”
赵嫱领了水龙回到戏楼庭院,台上正演川戏。赵嫱领水龙找位子坐下,就有小二端了盖碗茶和瓜子来放到桌子上,笑道,赵姑娘,好久没来了!赵嫱笑说,就巴望人家多来,好敲诈我那银子。小二笑说,我那老板这么想呢。其实,你赵姑娘哪次不是白看戏白吃食。赵嫱乜他道,去,贫嘴,快去叫你们二老板来。小二应了一声,小跑而去。
台上紧锣密鼓,那饰演女主角的演员手拿一根针刺自己的两眼,高声泣唱。
水龙问:“这是啥子戏?”
赵嫱说:“《绣襦记》,演的是青楼女子李亚仙刺目劝学的事情。你看这李亚仙姑娘,为劝她爱的郎君读书,竟然用针刺目。唉,这个世上,多情女子不少,负情郎又太多!”
听赵嫱这么一说,水龙被那剧情吸引,跟了那台上女子悲欢。
看了一阵戏,走过来一个人。水龙见这人头戴瓜皮帽,身穿四面开衩的长袍,套了一件对襟马褂,下穿青灰色长裤。他朝赵嫱一笑,不请自坐下,说:
“赵姑娘来了!”
赵嫱笑道:“雷德诚二老板,你是怕我来呢?”
雷德诚呷了口赵嫱身边的茶水,抹嘴说:“我是天天盼你来呢!”
赵嫱说:“哼,你们这些个负心男人。”介绍道,“这位是我相好,叫郑水龙。”
雷德诚这才看郑水龙,说:“啊,好了得的名字!”两手一拱,“赵姑娘的相好啊,我雷德诚失礼了。”
水龙也连忙拱手:“雷大哥,请茶!”端过自己的茶碗。
雷德诚接过茶碗,揭开碗盖喝了口茶,伸手一招,小二就端了杯茶来。
雷德诚斥责道:“不明事理的东西,就茶水、瓜子接待赵姑娘他们?还不快把酒菜端来!”
小二应声而去,片刻就端了卤肉、花生米和老白干酒来。
三人边吃菜喝酒看戏边摆谈。
水龙听得明白,人家赵嫱姑娘早就托雷德诚在帮助找成敬宇了。雷德诚也是重庆人,确实认真热心,打问了重庆府的好多家“换钱铺”,终于得知有一家“换钱铺”的老板姓成。雷德诚说,姓成的人不多,我想一定会是成敬宇幺爸开的了。水龙一拍大腿,起身半跪,拱手说,二老板、雷大哥,受小弟郑水龙一拜,找到了水妹你就是我郑水龙的大恩人!雷德诚忙起身扶起水龙,你看,啷个这样,你我既然称兄道弟,就不该这么生分。
今天上午,雷德诚领了水龙来到那家姓成的人开的“换钱铺”门前。雷德诚因有急事,拱手告别,说,后会有期。离去。
水龙就买了几个馒头,饿了就啃一口,再不离开这家“换钱铺”。他怀揣一把菜刀,在门前或近或远走动。
那“换钱铺”进来出去的人不少,可就是不见成敬宇。有几次,水龙想进去打问,又怕打草惊蛇。那王八蛋成敬宇既然敢夺他水妹,就不会轻易让他寻回去。他们人多势众,自己吃亏事小,倘若他们把水妹转移到再也寻不着的地方就糟了。再说,他们还可以说根本就没有见水妹,来个抵死不认账,你又有啥子办法?对,先得找到成敬宇,偷偷跟了他去,见着了水妹看他还有啥子话说。他就这样在那“换钱铺”门前苦等。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老天不负诚心人,黄昏时分,水龙终于看见一个穿西装的男人走出“换钱铺”来,此人正是成敬宇。
山高路不平的重庆府,人力代步的是轿子和滑竿。滑竿在城外居多,而城内则主要是轿子。轿子有篾席做的鸭篷轿,篾席上刷有油漆。开埠以后,中外商贾日增,乘轿子的人也多起来。专业的轿行因而出现,有了更为舒服的凉轿、藤轿。水龙紧跟着前面那乘晃悠悠的藤轿走,夺走他水妹的仇人成敬宇就坐在那乘轿子里。秋夜来得早,天色渐渐暗淡,又下起霏霏秋雨。水龙顶着雨水,高一步低一步走,心里万分恼怒。龟儿子成敬宇,我水龙冒死救了你性命,又拜你为兄,不想你竟然恩将仇报。
晃悠悠的藤轿抬到浮图关上的西式楼房门前时,天已黑尽,水龙尾随后面。门灯光下,水龙见成敬宇步下藤轿来,有守门人撑了伞迎上来。成敬宇和那守门人进去后,另有人把大铁门锁了。
待那两个轿夫走后,水龙才走近那大铁门。因有人把守,只好顺了墙根走,寻着一棵挨墙壁的大树,爬树翻进墙去。
雨哗哗下得大了,水龙全身湿透,不时用手抹去脸上雨水。他贴靠屋墙轻步搜寻。墙边长满灌木,那带刺的灌木刺破水龙右手,血涌出来,水龙就用嘴吸吮,心里诅咒。这时候,看见亮着电灯的二楼窗前立着一个女子。他定睛看,是水妹,是她!水妹啊,我水龙寻你寻得好苦!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水妹在读李商隐的那首诗。
那本有这首诗的书是他水龙在万州一个偏街里买了送她的。水妹,你念这首诗是在思念我水龙和太公呢。水龙心涌大波巨澜,看来,水妹不是被那成敬宇花言巧语骗拐了来就是被他绑架了来!他这样想时,就看见成敬宇到窗前搂抱水妹,顿时心火上涌,圆瞪怒目,全身痉挛。我的水妹啊,竟然就被这崽儿糟蹋了……成敬宇,我水龙要宰了你!
水龙贴了屋墙转到屋门前,那门却是关死了的。他只好又转回来,见底楼窗户内是厨房,里面没有人。
雨下得更大,响起隆隆雷声,不时亮起火闪。
水龙从怀中掏出菜刀来,就着雷声“啪!”击碎窗子玻璃,翻身进到屋里。水龙轻步穿过客厅,上到二楼。当他推开虚掩的二楼闺屋的门时,看见成敬宇紧搂着的水妹泪水盈盈。
水龙大喝:“成敬宇,你这忘恩负义的坏蛋,你的死期到了!”说时迟那时快,飞步跃到成敬宇跟前,猛拽住他衣襟,将他狠摔到地上,把锋利的菜刀架到上他脖颈,喝问,“成敬宇,你说,为何要拐骗、绑架我水妹?”
成敬宇不谙水龙会突然出现,菜刀竟然架到自己脖颈上,说:“啊,是水龙贤弟,你先把刀收下,让愚兄起来说话。”
水妹见状惊得呆了,终回过神来,喊:“水龙哥,快把刀子放下,快放下,我求你了!”泪水下落。
水龙见水妹这般说,收了刀,狠踢成敬宇一脚:“你起来,我看你啷个说?”
成敬宇起身来,整理衣服,说:“水龙贤弟,你这一身水湿,先换衣服,再吃点东西喝些酒,恐受凉生病。”
这时候,楼下传来好些人匆匆上楼的脚步声。
水龙赶紧把菜刀又架上成敬宇的脖颈,喝道:“成敬宇,你要是个男人就立马把右手放到桌子上!”
成敬宇只好把右手放到桌上。
水龙又喝令:“把手指头叉开!”
成敬宇就把手指头叉开。
水妹哭喊:“水龙,你要干啥子?千万莫做傻事!”
水龙不理会水妹,挥刀连根砍断成敬宇右手小指头,鲜血四溅。
成敬宇疼痛得跪下身去。
水龙迅速跃上窗栏,回身吼叫:“成敬宇,看在我水妹面上,不杀你,砍掉你一根指头让你记住,做人得要光明正大!”又对水妹,“水妹,哥会来救你的!”纵身跳下楼去。
水妹惊吓不已又担心不已,大声哭喊:“敬宇,水龙,你们这是怎么了!”她想过去为成敬宇包扎满手是血的伤口,又万分担心水龙死活,回身往窗户下面看,“水龙,水龙哥!……”
成敬宇的幺爸、幺妈和保镖等人匆匆上楼来,看见眼前情景,惊悚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