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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赵嫱领水龙来到东川书院外时,太阳已经当顶。


远远看见这气势恢弘的书院时,水龙的心里就有种遗憾的渴望。水龙其实也是书香后代,他祖爷爷就曾经是康熙四十四年修建的合州合宗书院的山长。山长就是院长,是主持其事的,可见他祖爷爷当时的地位不凡。他爷爷是在这个书院就读的生员,后来被聘为内课斋长,负责管理住读士子的收发课卷、支付膏火银等事宜。到他父亲这一辈,家道衰落,他父亲作为附课生只在这个书院念了一年书就退学了。为了谋生,父亲领母亲上了太公常来合州拉货的木帆船,干起了拉船跑滩的吃苦活路。他在船上出生后,父亲就把他和他母亲送回到合州,让他去读私塾。水龙读书很是得行,教他的师长说,他郑水龙是天生读书的料,将来一定能够考入书院。还对他说,考入书院的士子分为生员、童生、内外诸生和附课生,凡考入书院的生员,可以享受书院为之开支的膏火银、餐银和住宿优惠,说他定会出息,定会成为书院的生员,那样的话,他不仅可以听师长授课,还可以到书院的藏书楼看好多书籍、得好多学问,将来当官造福一方。正当他潜心读书,憧憬未来时,噩耗传来,他父亲葬身鱼腹。是太公来家告诉他母亲这一噩耗的,母亲大悲猝死,太公就把孤苦伶仃的他又带回到了船上。


赵嫱是有办法的,领水龙进了这东川书院。


建于乾隆三年的重庆府东川书院,气势、规模都属上乘。建有讲堂五间、前堂五间、左右厢房二间,有院长和师生住房十数间,前屏、后厨皆具。可谓是堂、厅、舍、厢、屏、厨样样俱全。重门道道,高墙绿阴四围。


水龙看着,心里发痛,两眼发潮,默默发叹,我郑水龙这辈子是进不得书院了。


赵嫱领水龙来到女生员的住房门口时,让他在门外等候,自己撩开门帘进门去。不一会儿,领了个女子出门来。这女子穿右开襟下摆成弧状的枇杷衫和长裙,足蹬一双青色布鞋,头上既不是未婚女子蓄的长发也不是已婚女子挽的毛纂,而是齐耳的短发。乍看这女子穿着打扮怎么也不像是水妹,而当她来到水龙跟前时,她那气息那灼灼眼目,才使水龙感到这真是他寻觅了三年多的水妹!这时候,一个戴眼镜穿长衫的男师长路过,说,东方宝萍,你不在房间里休息或是看书,乱跑出来做啥?又盯水龙,你怎么随便到女士子处来?东方宝萍就说,斋长,他是我哥哥,好几年没见面了,专程来看我的。她这么说,那斋长才各自走去。


待那斋长走后,东方宝萍那两眼里的泪水就溲溲下落:“水龙哥!……”泣不成声。


水龙的两眼也湿了,埋怨、责怪、呵骂、关切,他想好的话一句也吐不出来。


东方宝萍掏出手绢来抹干眼泪,说:“水龙哥,看我,让你站在门口,走,进屋里去坐。”


水龙想动步子又没有动,四下里看,早不见了赵嫱,说:“啊,水妹,我们就在这门口说话吧。”


水妹盯他怨艾一笑:“走吧,你是我哥呢,进屋去,这屋里就我一个人住。赵嫱和我已经熟了,她等会儿自会来的。”


水妹撩开门帘,领水龙进到屋里。门帘刚落下,水妹就搂水龙亲了一口,把发烫的泪水留在他脸上。


先前,他俩在一起时,水妹是时常和水龙在船上、水里戏打的。有一次,船靠奉节县,水妹硬要水龙陪她去游白帝城,那白帝城在好高的山崖上,水妹爬不动了,就要水龙背她。水龙看那蜿蜒陡峭如天梯般的梯道,也虚了一股。但他还是蹲下,让水妹扑到自己背上。水妹那身子热呼呼的,好柔软,他背了她竟然一步两梯走,水妹见他累了,要下来他也不让,直攀登到白帝城门前才放下她来。他那两脚还是软了,放下水妹时竟仰倒到水妹身上。水妹咯咯笑,说,看你硬撑嘛,还是不行了耶。他翻转过身来时和水妹那红彤彤的脸挨了好近,就趁势把嘴往她那嘴唇杵拢过去,水妹用手挡住,乜他道,想拿你那胡子扎别个呀。说着,悠地起身,抬手罩眼,临高四看。


但见奇峰怪岩,挺拔多姿,江水浩淼,挤争一门。


水妹说:“水龙哥,人站在这里才把夔门看全了呢。”


水龙没有亲到水妹,不甘心,走到水妹身边,随了她那目光四看,倒心生计谋,何不学学刘备在这里托孤的诸葛孔明,动动脑筋,来个智取。就搜肠刮肚想自己念过的诗,说:“倒是,人站在这里,才看全了‘众水会涪万,瞿塘争一门’的惊心动魄场面,看全了‘白盐赤甲天下雄,拔地突兀摩苍穹’的夔门,看全了‘峰与天关接,舟从地窟行’的瞿塘峡。”


水妹听了,击掌道:“水龙,你把这些诗背得好熟,人站在这里听这些诗,心境就好宏大高远。只是,这些诗意我并不全听得懂。”


水龙就尽自己懂的进行了讲解,讲到白盐、赤甲时,说:“这白帝城东有赤甲山,南有白盐山,这两座面对面的挨天大山把长江紧夹在当中,就成了夔门。”


水妹听得高兴,靠贴到水龙身上。水龙就觉得火候到了,低头把嘴往她那嘴唇杵去,偏这时候,上来一拨游客,水妹把脸一扭,朝那白帝城里跑去。他郑水龙从来就没有亲吻到过水妹。


现在,水妹反倒主动亲吻了他,水龙觉得嘴唇热漉漉地,有股灼人的香味儿,好幸福。云里雾里时,水妹松开他说去给他泡茶。水龙就好遗憾,看这屋内,有床铺、书桌、洗脸盆架、木衣柜和两张木凳。水妹麻利地泡了壶沱茶,冲到茶碗里,顿时茶香四溢。


水妹捧了茶碗给水龙:“渴了吧?”


水龙确实渴了,接过茶碗“霍”地喝茶水。


“水龙哥,坐。”水妹说,拉水龙坐到木凳子上,自己拢拢衣裙坐到床沿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