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峡江轮”靠拢了太平门水码头的那个船坞,水龙让大副指挥卸货,自己大步流星下船去。他渴望能够早些见到水妹,这一路上他确实耐不住了,一定要向水妹掏心窝说明白,他郑水龙是一时一刻也离不开她了,他一定要尽快娶她为妻。他俩再一同回到水上,命中注定,他俩这对水上夫妻是会白头偕老的!
郑水龙一步两梯登太平门水码头的石梯,就听见身后吵嚷起来,回首看,停靠着日商“德阳丸”轮船的那个船坞上打斗起来。他是个见路不平就要拔刀相助的人,就回身向那船坞走去。刚到那船坞上,就看见日商“德阳丸”的船长石川熊藏、大副北神林造和一伙水手把6个中国人团团围住,推来搡去。水龙是晓得“德阳丸”的船长石川熊藏和大副北神林造的,他们都是这川江上的竞争对手。水龙打问了身边人得知,原来那6个中国人是重庆军警团督察处的探员,在“德阳丸”轮船上查获了运载的假银圆,惹恼了那日本船长,双方争执起来。水龙啐了一口,妈耶,龟儿子小日本,做生意不老实!拳头攥得咕咕响。正在此时,那帮日本人竟然撒起野来,将那6个探员推入滔滔大江之中。水龙两目喷火,呀地大叫,推开众人,上前去照那日本船长狠狠一拳,而后便脱衣跃入江中。郑水龙在江水里如龙腾鱼跃,很快救起一个探员来。水龙又跃入大江,一番搜寻,又救起了另一个探员。而后,他再次跃入江中。这时候,已经有几个中国水手也跃进江水里。人们四处搜寻。那长江水流湍急,另外那四个探员早不见了踪影。水龙悲愤地返身回到船坞上,攥住日本船长石川熊藏胸襟,大声喊叫:
“小日本鬼子,你竟然胆敢在我中华大江行凶,我郑水龙剥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
日本人的恶劣行径和郑水龙的正义行动引起了周围中国人的愤怒和赞叹,都拥上来,对日本人齐声喊打:
“打,打死他龟儿子!”
“以命偿命!……”
这时候,岸上守卫的中国士兵上船坞来了,把那日本船长石川熊藏和大副北神林造捆绑了押走。水龙咬牙切齿,哼,看你小日本凶,终没得好下场,杀人者必得偿命!
郑水龙沿石梯走上去后,又回望一泻千里的滔滔长江,心里越发愤慨,我那四个中国兄弟就此长眠大江了。他渴盼着早日得知枪毙那两个日本坏蛋的消息。
郑水龙怀着满腔愤怒,怀着尽快见到水妹的渴盼心情来到“望龙火锅馆”。他刚进门,赵嫱就迎了上来。
赵嫱说:“我说嘛,我没有听错。你踩上太平门水码头那石梯,我就听见你那重重的脚步声了,咋个恁么久才来。”
水龙笑说:“你那耳朵就有那么尖,那么远你就听见我的脚步声了?”
赵嫱也笑说:“这叫做心灵感应噻。”
水龙问:“啥子呃,啥子感应?”
“心灵感应,你假装不懂嘛。”赵嫱就伸手拧水龙耳朵,说,“我天天都掐指头算,你今天应该回来了。”
水龙边走边四下里看,说:“水妹呢?”
赵嫱就心里发酸,说:“你就只记得你那水妹。”
“嘿,看你,又说醋酸话,人家有病噻。”
“对头,她有病,现在正在里屋床上养病呢。”
水龙就往里屋走。
赵嫱那两眼已经湿了,说:“你莫要找了,她硬是犟得很,病刚刚好点,就偏要去美国,那边发加急电报来了。她今天刚走,搭乘美国人的啥子柯克洋行的‘美仁轮’走的。”
“真的?”水龙希望赵嫱是说的玩笑话。
“不是蒸(真)的还是炒的呢。当真走了!”赵嫱的眼泪水落了下来。
水龙心里一阵空落,水妹啊,难道我两个真的没缘?这次出航前,我又对你说了掏心的话啊,我两个人一起过,都老大不小的了,不能再拖了!你还落了眼泪,并没有反对。我问急了,你还点了头,说是等我出航回来再定。可是,你为啥子偏偏又走了呢?就责怪自己应该早一点回来。他这样想时,回身拔腿出门去。
赵嫱喊:“水龙,你去哪里?”
水龙也不回答,径直赶往朝天门大码头。
朝天门大码头依旧还是那么人多船多货物多。郑水龙挨了几个水码头寻找,找到了“美仁轮”停靠的船坞,向那船坞上一个老水手打问。那老水手说,好像是等啥子人呢还是等货物,总之是耽误了开船的时间,那“美仁轮”刚刚才起锚开走。还指给水龙看,说,那里,你看,还看得见轮船的背影子呃。水龙站到船坞顶头处,抬手罩眼远眺。远处江面,向长江下游驶去的“美仁轮”很快消逝在水湾里,传过来隐隐约约的轮船汽笛声。那是水妹在呼唤他水龙呢。男儿有泪不轻弹,水龙眼里饱含酸楚的泪,他没有让泪水流出来,硬是将其咽下肚子里去。水妹,我的水妹,我们还有相见之日么?……
水妹走了,郑水龙没有了精神,赵嫱就百般宽慰。那天晚上,郑水龙和赵嫱又睡在了一床被窝里。
赵嫱用手指头狠挖水龙背脊,挖出了道道血印:“水龙,你个该死的,我赵嫱心里就只有你!……你个没有良心的,其实,我赵嫱要人模样有人模样,要能力有能力,要钱也有些钱,要吃苦也吃得苦,要享福也享得来福,要生娃儿也生得出娃儿。你,为啥子就不娶我?……我晓得,是因为赵嫱当过那该死的妓女,连袍哥都歧视妓女。可是,可是妓女也是人啊,妓女里面也有好人,我赵嫱为了你郑水龙早就已经从良了啊……”
郑水龙不说话,把光身子的赵嫱翻过来又覆过去,任随她狠挖自己的背脊、前胸。不要说挖,她赵嫱就是现在咬下自己身上一块肉来,他也心甘情愿。可是,可是赵嫱,你晓得不,我郑水龙不是不喜欢你,我是太爱水妹了。水妹和我从小一起长大,我两个人是青梅竹马呢!他就想到水妹早先和现在的模样儿来,他俩一起在长江里嬉水,他受了伤水妹精心守护他,他和水妹一起游昭君寨、白帝城,他光了背脊拉纤水妹在船头渴盼,他俩的几次对歌几次邂逅,在“峡江轮”上他就要得到水妹的激情之夜……他陷入痛苦的分离和美好的回忆之中……他觉得此时此刻是在和水妹交欢,他使尽全力,如同在逆水船上划桨、在险道上拉纤。好大的风浪,好烈的日头,他嘶声呐喊,披肝沥胆前行……
这段时间,“峡江轮”检修,水龙难得清闲,就吃住在赵嫱处,不时去成敬宇和雷德诚那儿坐坐,打听那石川熊藏和北神林造被处决没有。
“那两个日本人么,被中国守卫士兵押到重庆军警团的督察处去了。”在湖广会馆的茶楼里,雷德诚边吃瓜子边说。
“应该敲他两个的砂罐!”郑水龙喝着茶,说。
“理该如此!”雷德诚说,“可事情就怪,那两个日本人刚被押到督察处去,那日本国驻重庆的领事贵布根康吉和重庆海关那个叫江潘的监督就赶去了。狗日的日本人反倒向中方提出了抗议,让赶快放人。”
“岂有此理!”郑水龙狠击茶桌,茶水四溅,“杀人者偿命,就没得王法了!……”
火爆的重庆人被激怒了,近万人上街游行示威,向日本帝国主义和重庆官方展开了斗争,要求杀人偿命!火爆的郑水龙叫上成敬宇、雷德诚和赵嫱也去参加了游行。这场斗争前后持续了一个多月,终还是迫使中国政府当局撤换了重庆海关监督,日本政府被迫调回了其驻渝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