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成敬宇的刀伤复后,幺爸成豁达领他去到成家的换钱铺里,带着他里里外外楼上楼下转游,又硬让他在换钱铺里站了几天柜台。成敬宇晓得幺爸的心思,是要他协助经营换钱铺。而成敬宇的心思却不在金融业上,究竟要干啥子,他自己也还没有定论,总之是不情愿做幺爸要他做的这件事情。
自从他领水妹来幺爸家后,幺爸的脸色就不好看。不想,他又挨了把弟郑水龙那狠命的一刀,幺爸的脸色就近乎铁青。幺爸是最疼爱他最寄希望于他的,对于他几乎是百依百顺。可他发现,幺爸对水妹表面上客客气气,心里却是万般地不快。他等待着幺爸的申斥,幺爸却并没有半点指责。断指伤后,他甚至等待着幺爸的鞭笞,可是幺爸也没有。为了他那断指伤,幺爸、幺妈真是操透了心,求了好多医生,想把他那断指接上,当然,都无济于事。幺妈为此哭肿了双眼。
“宇儿,走,跟幺爸去街上转转。”成豁达领了成敬宇出换钱铺来,说。
“我,不想转街。”成敬宇不情愿,这几天他一直在换钱铺里,一直在挂念着忧伤的水妹,“幺爸,我想回家去。”
“先去转转。”成豁达态度坚决。
成敬宇只好跟了幺爸转街。街上的人好多,重庆街上的人素来就多。到了都邮街一带就是人挤人了。成敬宇发现,幺爸领他转街是假,领他去看街上的换钱铺、票号、商号是真。每到一个换钱铺、票号或是商号都要领他进去,这里看看那里问问。遇到熟人就呵呵呵笑,说上好一阵子。讲的多半是行道里的事情。成敬宇心不在这里,忧伤的水妹的脸老在他眼前闪现。而幺爸继续领他转游。
“幺爸,我走不动了。”成敬宇噘嘴说。
成豁达乜他道:“你年纪轻轻,还不如幺爸了?”
成敬宇一脸苦相。
“好嘛,去白家坐坐就回去。”成豁达说,又领了成敬宇走。
成敬宇不想去白家,晓得幺爸是想跟白家和亲:“我不去白家。”
幺爸黑了脸,又松了面皮,说:“宇儿,人家白老板对我们不错,我们两家人得要时常走动往来,这也是为了我们成家的兴旺、发达!”
成敬宇拗不过幺爸,又顾及到生意上的事情,只好跟了走。心想,反正我只和水妹好,要我和白家小姐好是绝对不可能的。
叔侄俩走着,成豁达打开了话匣子:“宇儿,你刚才都看到了听到了,这票号、换钱铺的生意好做又万般地难做!”
“那就不要做了。”成敬宇说。
“混帐话,这是我成家的发家之本,能不做么?”成豁达生怒,又软了话,“宇儿,你是晓得的,幺爸开先是做票号生意,实在是太难。”
成敬宇看幺爸那满面沧桑,就同情起幺爸来。跟幺爸久了,他对票号也略知一二。票号是重庆最早的金融组织,也称汇兑庄。主要业务是以汇票为信用工具,沟通异地汇兑。由于西南地区交通极为不便,银两的运输非常困难和危险,票号的出现是商人是欢迎的。
“宇儿,你不晓得,重庆的票号起源得早,有名的山西票号都是发源于重庆的。”成豁达深有感触,“办票号那阵,你幺爸好难!你不清楚,票号的主要业务是靠官款汇兑,比如说,下拨的军饷呀,账款呀,还有上输的赋税和横向的经济往来等等。没得这些收入,票号是难以为继的。”
“你不是说官府最可恶么?”
“是可恶,可是我们还离不得官府。”
“这不是搞官商勾结么?”
“是这么回事儿。”成豁达长叹,“现今要想做成点事情,硬是惹不得官府又离不开官府,重庆的票号吧,半数都是半官方的。”
“幺爸,你认识官府里的人?”成敬宇问。
成豁达叹曰:“你幺爸这个人呢,也清高,是不愿意巴结官府的。老实说,我至今也没有跟官府的人打上交道,不过呢,幺爸也是间接依靠过官府的。”
“间接依靠过?”
“你晓得的,白家商号的白老板是你幺爸的患难之交,他本钱大、实力雄厚,认识不少官家。”
“哼,白老板,他就是靠了官府起家的。”
“他呢,其实也不容易,他不靠不行啊。他也还仗义,帮了我不少的忙。”
“幺爸,我提醒你,现今清政府风雨飘摇,你可千万不要跟官府太紧密了,否则,清政府一垮台,事情就麻烦了。如是那样的话,就会失去生存的依靠。”
说着无意听者有心,成豁达的两眼放亮:“宇儿,我就晓得你有心计,是个经商的好料,幺爸没有看错你!幺爸也是顾及到了这一点,这也是我跟官府保持着距离的原因。宇儿,你的眼光比幺爸看得远呢。”
幺爸的这夸赞使成敬宇心里舒坦:“还是幺爸有远见,比白老板看得远。”
成豁达笑:“白老板的眼光可不比幺爸浅呢,狡兔三穴嘛,他早已经跟军阀里的亲戚有联络了。”
成豁达并没有领成敬宇直接去白老板家,而是去了一家古玩店。古玩店里的古董不少,书画、奇石、玉器、洮砚、牙雕、鼻烟壶、金石、紫砂壶、佛像、三足鼎、钱币,真是应有尽有。成敬宇就来了兴趣,又看又摸,爱不释手。成豁达呵呵笑,对他逐一解说。还特地领他去看古钱币。这古钱币柜台是分了区的,有高古钱币、铢两钱币、大唐盛事、明钱专区、丝路货币、铜元钱币、套子钱专柜、邻国古钱和伪币等等。看着这些古钱币,成敬宇那两眼灼灼生辉。
成豁达见侄儿高兴,点头笑,拿起一个钱币说:“宇儿,见过这种钱币没得?”
成敬宇接过钱币看,摇头。那钱币当中的方口四周,有流畅的四个楷书字,就念出声来:“‘大宝宋通’。”
“不对。”成豁达接过钱币说,“应该上下左右念:‘大宋通宝’。这是南宋理宗赵昀宝庆年间铸造的,青铜材质,折十大型。”翻过钱币来,指了方口上下的“当、上”两个字,“背穿上‘当’、下‘拾’,‘拾’字从‘入’是其特征。这钱币与同时代的嘉定通宝折十大钱,同为西川钱监所铸。存世极为罕见,据说不足九枚。”
“啊!”成敬宇惊叹,“是希罕之物呢。”
成豁达笑,掏出新票银来。
“幺爸,你要买?”成敬宇问。
成豁达点首笑:“我来看过好几回了,还找行家来辨识过,是真货,早就想买。”
成豁达就去柜台和店老板谈价格,好一番讨价还价,终于成交。跟了去的成敬宇看见幺爸递去的新票银,心里说,这么贵啊!那店老板和成豁达是熟人,边用精致的礼品盒下细地包装好这枚古钱币,边同成豁达说笑。
店老板说:“成老板,我找补你老票银如何?这老银票也算是古董呢。”
成豁达笑道:“你想打劫我呀!重庆开埠后不久,巴县的知县耿和丰就宣布了,重庆的市场交易一律以新票银为准,老票银必须经过改铸后方能上市使用。”
店老板笑说:“所以呀,这老票银不就成了古董了!”
成豁达说:“这老票银嘛,终究会成为古董的,不过,那是几十百把年以后的事情啰。”
二人都笑得响亮。成敬宇也笑。
出得古玩店来,成敬宇就问起了钱币的事情。成豁达格外高兴,他就是希望宇儿在“钱”上多下功夫,要晓得,他的起家、发财和将后来的发展,都离不开这个“钱”字。
“成都嘛,算是政治中心,当然,也是金融中心。”成豁达说,“而重庆呢,水码头城市,有外国轮船出入,自然主要是金融中心了。这金融中心就少不得钱币,你晓得的,现今使用的钱币主要是制钱和银两。”
成敬宇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