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空头支票

梅今晚因为高兴，酒量暴涨。连酒量可观的“007”和“寅次郎”都不是她的对手。驸马爷在这样的场合完全被她的风采掩盖了，成了一个太阳下的影子。甚至有些闭月羞花的意味。此刻的梅完全是一个洒脱女孩的模样：一边大声地猜拳行令，一边大口地喝酒。

芙蓉和财务总监礼节性地向各部门批发敬酒后便悄悄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吃菜。梅则一桌一桌地轮流“进攻”，各个击破。所到之处不时发出尖叫声和欢呼声。

芙蓉很惊诧，不知她哪来的那股子“牛”劲。公司除了成立党团支部外，还成立了工会、男子篮球队和足球队。当然，除了党支部和团支部成员是自己公司的职工外，篮球队和足球队成员则多半是外援。

不到十年的光景，公司的资产“步步高”，但她似乎永不满足。当年与千江月一起诞生的好几家广告公司，有的裹足不前有的改弦易辙。能与其抗衡的也就几家而已。那几家公司都是男老板。他们曾经在私下问过芙蓉：你们老总给了你好多钱哟？你这么鞠躬尽瘁（他们听闻芙蓉常常吃住在公司）让人眼馋哟！

千江月在梅的辉映下成为业界的一朵奇葩。不仅是本土的知名广告企业，还跻身为国家级一级广告企业。当年梅指派芙蓉到京城领奖时，特意指示她悄悄向广告协会负责人送信封。经过斟酌，芙蓉到书店买了一本陈忠实的小说《白鹿原》，将信封夹在里面，然后利用进餐的机会，有意与那位负责人聊文学，聊《白鹿原》，最终借机将《白鹿原》送给了那位负责人。

公司墙上的那些金字招牌是英雄不问出处，不过芙蓉知道沉默并非是金。有些时候，酒好不怕巷子深是自掘坟墓。就像会哭的孩子有奶吃一样，会“唱”的孩子逗人爱。芙蓉当然知道，上报申请这些牌牌的审批材料是经过了艺术加工的。因为其中不乏她自己的“创意”。

不知何故，梅有一段时间突然对《感恩的心》这首歌曲情有独钟，要求公司员工每日必唱，后来还发展到一边唱一边跳手语舞。

芙蓉最初还以为她终于有了悲悯的情怀而为此感动。遇到个别主管有抵触情绪不配合“表演”时还帮着她晓之以理。芙蓉原本也很喜欢这首歌的歌词，但日复一日的吟唱和比划，终使自己内心变得麻木。先前神圣的情感也如翼下之风消逝得无影无踪。而最要命的是她发现梅本人也只是要求员工作秀而已，她自己压根儿就没什么“感恩的心”。

想当初，为了节省费用，公司为客户提供的礼仪绶带她都不肯拿给下家做，而是动员公司员工自己做。

她把前夫当年送给自己的礼物——一架缝纫机搬到公司来，让芙蓉和财务总监（当初的公司会计）与自己轮番上阵缝制绶带。那哒哒哒的声音真是比流行歌曲还悦耳呢！芙蓉调侃：我们都成缝纫女工啦！

别以为做绶带很简单，因为布料滑，走线时稍不注意就会偏离方向，这样还得返工。

至于各种庆典上要用的红绸花，也是公司员工自己做。财务总监当年是做红绸花的好手，芙蓉则时常为她打下手。

做这些手工活的唯一好处，就是大家可以借机放松一下，讲讲笑话聊聊天什么的。梅有时也会参与其中。高兴时还给大家讲一些黄段子。

这些年来，梅的生意是高歌猛进，但芙蓉感觉自己与梅之间的磁场却

在日渐减弱。随着财富的增长，梅的霸气也似乎日渐看涨。好像真印证了那句老话“财大气粗”。其实，芙蓉也没有什么奢望，只是想在职场里干一份自己喜欢而又能发挥自己所长的工作，在满足生存需要的前提下保持自己的尊严和人格。而梅的强势作风和独断专行给公司员工施加了许多无形的工作压力，有时甚至就是精神奴役。她的过分精明和苛刻让下属和员工谨小慎微，而她的反复无常和折腾更是让人如履薄冰。工作还有什么快乐可言？

从公司创立之初到现在，梅时常在公司部门主管例会上许诺给大家提高福利待遇，有时甚至还让大家提方案和开会讨论，一副煞有其事的样子，过后却没了下文。如此反复多次，芙蓉都替她汗颜，可她压根没感觉似的。行政主管也在芙蓉面前嘀咕：老大给大家画的宏伟蓝图原来是王大娘的皮蛋——说变就变！

有道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即使不是君子，也该讲点诚信吧？梅经常给员工开空头支票居然不怕人笑话，这是芙蓉敲破脑袋也搞不明白的。

不过在梅看来，忍受不了的员工自然会选择离去，而最终留下来的当然就表明对自己的待遇是能够接受的了。所以，她的每一次许诺不过是在测试大家的承受能力罢了。几年的发展，让梅的个人财富早已突破了千万大关。可是，公司员工的薪水却几乎没有什么变化。

公司QQ群里有人转载了一篇朱自清《春》之加薪版 ，芙蓉看后感触颇深——

盼望着，盼望着，文件来了，加薪的脚步近了。 一切都像刚睡醒的样子，欣欣然张开了眼。物价涨起来了，房价涨起来了，职工的工资也要涨了，大家都高兴的欢呼起来了。标准悄悄地从官员口里漏出来，嫩嫩的，绿绿的。网络上，电视里，瞧去，一大叠满是钞票。 人事、教育、财政，你不让我，我不让你，都齐声吆喝着赶趟儿。标准高得吓死人，标准低的也死吓人，标准没准儿的更是要死人。言辞里总带着点猫腻味儿，闭上眼，我们仿佛已是全中国最幸福的人、最有钱的人、最NB的人！成千成百的职工翁翁的闹着，大小的精英争来吵去。加薪的标准遍地都：这样儿的，那样儿的，散在全国各地，像眼睛，像星星，还眨呀眨的…… “待遇不低于公务员”，不错的，像母亲的手抚摸着你。话里带来些慈祥的疼爱的气息，混着橙汁味儿，还有各种小道消息，都在微微润湿的空气里酝酿。职工们将希望安在百元大钞当中，高兴起来了，呼朋引伴地卖弄清脆的喉咙，唱出宛转的曲子，跟飞涨的物价纠结着。自行车上的汽笛，这时候也成天嘹亮地响着。 文件是最不管用的，一天就有两三变。可别恼。看，减点这，扣点那，缴点税，密密地排列着，工资单上全笼着一层浓烟。公务员却肥得流油，小贩儿也富得红你的眼。过些时候，兑现了，一点点零星的硬币，烘托出一片郁闷而烦躁的夜。在疾控，结防院落，办公室边，有无精打采慢慢走着的人，工地上还有穿梭的农民工，披着蓑戴着笠。他们的心情，稀稀疏疏的，在雨里静默着。 加薪风波还未平息了，来看病的也多了。城里乡下，大人小孩，男男女女，也无赖儿似的，一个个都出来了。舒活舒活郁闷，抖擞抖擞落寞，各做各的一份事去。“神马都是浮云”，日子还得过，病人还得救，剩下的是希望。 工资像纸上的大饼，从头到脚都是空的，它忽悠着。 涨价像小姑娘，花枝招展的，笑着，走着......

据说国家即将推出一部新的劳动合同法，以此维护劳动者的合法权益。打工族们自然期盼这部法规能够尽快出台。毕竟如今劳资双方的力量悬殊太大，仅靠劳动者自身与老板博弈赢得应有的劳动报酬还很不现实。时下一些劳动密集型行业出现用工荒，或许应该引起有关部门的注意。芙蓉以为过低的薪资待遇，不仅拉大了贫富差距，而且有失公允，损害了劳动者的尊严。

驸马爷举起酒杯走向了行政总监，行政总监拘谨地站立起来。他挽着她的手碰杯，微醺的神情让她尴尬。不过，她很快调整好状态，自己连喝三杯。驸马爷松开了她的手开始寻找下一个目标……芙蓉冷冷地看着他，觉得他有些反常。

公司能够顺利中标，毕竟保证了公司来年的正常运转。尽管这些年媒体开出的广告代理费年年攀升，让代理公司的利润不断缩水，但积极“投标”依然是广告公司趋之若鹜的事情。当然，能够中标，不一定靠实力，这已经是公开的秘密。褪去所有的“光环”，公司在本土广告界还算不上出类拔萃。所以，芙蓉以为驸马爷应该为他自己和梅感到庆幸才是。

近年来因为市容整改，户外广告经营连遭重创，不少以户外广告为主营业务的广告公司叫苦不迭，有的已濒临倒闭的边沿，即使苦苦挣扎也无力回天只不过是苟延残喘而已。好在千江月只有为数不多的几块“牌子”，所处位子暂时还没有风闻可能要被强拆的消息。即使最终被拆除，也不会伤筋动骨，毕竟公司的主营业务是媒体代理。本土几家大型户外广告公司曾联名上书有关部门，想为自己的生存作一番垂死的挣扎，结果还是“无言的结局”。

梅曾经也因为户外广告的高额利润想增加投入，芙蓉则冷静地提醒她要注意户外广告的高投入和空置率大的风险。也算运气，梅最终因为“牌子”(广告牌)地段不满意最终没有出手。后来她将这部分资金购置了房产，不过几年的时间市值就已经翻番。

梅今晚破例没有主动过来同芙蓉“干杯”，芙蓉自然明白她的潜台词。如果说对于梅在商战中的生存法则芙蓉还尚可理解的话，那么对于她的“内政”手腕儿芙蓉实在不敢苟同更不会恭维。随着公司的发展壮大，她们彼此之间在创业之初结下的情谊已日渐淡漠，当初的默契似乎也变成了“一江春水向东流”。现在的梅喜欢用金钱来划分人的等级和协调人际关系，而芙蓉骨子里却依旧幻想着人与人在精神上的平等以及人际关系的和谐。

梅坚持让员工轮流做值日这件事在芙蓉看来并不是梅别出心裁的“创意”而是她的“跋扈”。她在刻意证明自己的“意识”在公司必须占据统治地位，而对于员工的尊严和感受她完全可以不屑一顾。在这一点上，她似乎不像是一个普通商人而更像是一个蹩脚的政客。

如果说芙蓉对她的心怀不满先前还多半藏掖在心里的话，那么平安夜的对峙已经亮出了底牌。也许，分道扬镳指日可待。道不同不相为谋。芙蓉抱定一切随缘的心态，因此对梅的疏远很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