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相约楠山

C城晚报经营中心广告部位于C城市中心的下半城。广告部主任是一位四十岁左右的大姐。报社上上下下的人都称呼她“阿庆嫂”。广告公司的人便跟着叫。

走进阿庆嫂的办公室，芙蓉先对她当日的着装一阵夸赞，让她脸上有光。芙蓉知道她的儿子在英国留学。她前不久才刚迁入了新居，是报社的福利房。她家里的空调还是梅给提供的呢。千江月代理电器行业广告多年，找家空调企业赞助一下，对梅来说不过是手到擒来的事。

接下来，芙蓉把驸马爷交代的事与阿庆嫂作了沟通，她起初有些顾虑，担心别的广告公司以后也跟着效仿，但芙蓉跟她承诺：这件事他们千江月不会透露给客户。他们将以刊例价与客户签合同，另外再以返点的方式将价格降下来。请示报告就是让报社让点利而已（报社下调一点与千江月的结算价只是利润少一点，但依然还有的赚）。阿庆嫂沉思了一会儿对芙蓉说，仅此一回，下不为例。另外她要把千江月提供的请示报告上报给报社领导特批。如果批不准就别怪她。

芙蓉知道这是必走的程序。不过阿庆嫂既然已经同意了，那事情也就大致搞定了。因为阿庆嫂在报社说话还是有分量的。最初叫阿庆嫂时芙蓉觉得怪怪的，后来领教了她的威力，才知道这个绰号原来是有出处的。一次在电视节目中芙蓉看到样板戏《沙家浜》选段“智斗”，被剧中的“阿庆嫂”打动，学会了几句唱词。某次晚报广告部请广告公司联欢，她还清唱了一回，让大家连连叫好！阿庆嫂尤为感动，芙蓉一唱完就搂住她不放。

芙蓉从报社经营中心出来，此时已临近中午。她没有请阿庆嫂共进午餐，只是临走时把驸马爷交给她的那个信封巧妙地放在了请示报告里一并呈送给了阿庆嫂。

早些年，芙蓉担任媒介部经理的时候，常常亲自到报社蹲守，目的是守着划版的给自己公司的广告尽可能安排好一些的版面。一般人不懂其中的玄机，其实广告的位置很有讲究。报纸广告版面的分割是非常细的，包括报花广告，报眼广告，半通栏广告，单通栏广告，双通栏广告，半版广告，整版广告，跨版广告等。所谓跨版广告，就是一个广告作品，刊登在两个或两个以上的报纸版面上。一般有整版跨板、半版跨板、1/4版跨版等几种形式。跨版广告很能体现企业的大气魄、厚基础和经济实力，是大企业所乐于采用的。头版、封底这些好位置自然价格高，客户一般不会轻易投放。那些年因为纸媒发行量大，广告多，一份报纸一大叠，要想让读者看到自己的广告，广告投放的位置自然就很重要。因此，尽可能让客户在不多花钱的前提下上好一点的版面，就是媒介人员的天职。政策是死的，但人是活的。有些机动和灵活就在划版人的手上。懂事的媒介人员要学会和划版人打交道。人缘是一回事，小恩小惠也不可或缺。芙蓉的天赋在于察言观色，投其所好。C城几家主流媒体的划版员有些什么嗜好，当年她摸得门清。在有意无意间，她会给划版员一些惊喜，让他们划版时对自己公司的广告稍有倾斜。

现在千江月广告的媒介部经理是个二十八岁的年轻妈妈。她是学传媒出身的，曾经在电视台工作过，工作能力不错，只是因为得了肾衰竭，每周都要请半天假去医院做透析。

她当初怀孕时医生就告诫她肾功能异常，建议她终止妊娠。但她坚持要做母亲。没料到，生下孩子不久，果然得了肾衰竭。

得了这样的病，她还依然坚持工作，而且还很乐观，让梅和芙蓉都对她刮目相看。媒介部的日常工作，她都安排得井井有条。平日基本上不要芙蓉操心。报社同仁曾经想在报上为她做些宣传和募捐，她却婉言谢绝了。做了一两年透析，她依然心态良好。公司联欢会上，她照样登台表演节目，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不知情的人，根本看不出她是一个重症患者。据说，她在等医院的肾源（一旦有匹配的，就可以换肾）。做那样的大手术，花费自然很高。还好，听说他老公是个高收入者，而且他们夫妻双方的家庭条件也都不错。她私下告诉芙蓉，等做了换肾衰手术，她还要考取驾驶执照自己驾车上下班呢！芙蓉很是佩服，鼓励她到时好好学，一定会拿到驾照的。

媒介部的工作主要是协调报纸媒体、电视媒体、网络媒体和其他媒体以及政府相关部门（主要是广告监管部门）的关系。此外，还要做一些媒体广告监测工作。

媒介部主管手下有三名员工，其中两位是二十五岁左右的美眉，另一位是三十几岁的女士蓝姐。

蓝姐是梅的一位朋友推荐来公司的。那位朋友告诉梅说她所在的国企破产，她下岗了。还说她在国企从事办公室工作多年，协调能力强。梅面试蓝姐时只让她写了一段话，就让她留下了。芙蓉不解，私下请教梅，梅说她能写得一手好字，应该不错！芙蓉想起那句“字是打门锤”的老话，对蓝姐也就另眼相看了。

起初芙蓉和梅都以为蓝姐家庭条件不太好，下岗了，自然更会使家庭陷入困境。后来才知道，原来蓝姐的老公居然是一家上市民营企业的老总。她们问蓝姐为什么不在家当全职太太？即使打工又为啥不到夫君的企业去呢？蓝姐回答：她觉得自己还很年轻，儿子在国外留学，没啥家务事可做；至于为啥不去老公的公司，是因为老公公司所有股东约定不让自己的家属到公司任职。

芙蓉和梅从此对她刮目相看。蓝姐很快适应了媒介部的工作，成了媒介主管的得力助手。

眼看就要“立冬”了，这天天气却是艳阳高照。这在“薄雾浓云愁永昼”的深秋C城，真是难得一见的好天气。芙蓉的心被灿烂的深秋阳光撩拨得春光明媚。她立刻心血来潮给心上人老狼发短信：“阳光渗透所有的语言！”

老狼同芙蓉周末是不能见面的，平时也几乎选择在白天的时候约会。芙蓉知道他的苦衷，虽然有时也很酸楚，但只能成全他，因为他需要维持他现在的家庭。

从他们掉进情网的那一天起，老狼就坦言他不能离婚，他希望芙蓉不要因为他而放弃自己应有的权利。芙蓉明白他的意思，他是希望自己不要因为他而放弃嫁人的机会。他的“大度”让芙蓉不敢为他们的将来设定目标。就像自己压根不信奉所谓的职业规划一样，芙蓉对婚姻对人生只有“无为而治”的概念，即走到哪里黑就在哪里歇。他们的爱情一开始就被限定在没有航标的河流上。尽管有些遗憾，但芙蓉一点没有责怪他。两人很和谐也很默契，从不提及他的家庭成员。也许，有人会认为这样的男人很自私，可芙蓉却觉得这正是他让自己欣赏的地方。他很坦率也很真诚，甚至很睿智。他说爱情和婚姻是两回事。婚姻就是契约，不能轻易解除；而爱情关乎灵魂，就得听从内心深处的召唤。芙蓉与的他爱只是一种单纯的两性关系，不涉及时下婚姻覆盖的所有细枝末节。芙蓉调侃他们的关系有点类似农夫山泉的广告语“我们不生产水，我们只做大自然的搬运工”——我们不做婚姻的囚徒，我们只做情感的俘虏。老狼附和：“农夫山泉有点甜”——我们的生活比蜜甜！

人的情感是很复杂的东西，喜新未必就一定厌旧。他没有因为芙蓉就解散自己的家，让芙蓉不但没有怨恨反而觉得他是一个有责任感的男人。在常人看来这简直就是一个悖论，但芙蓉接受这样的悖论。鱼和熊掌兼得的他，不知内心为此是否纠结过，愧疚过。

对芙蓉来说，这样的结果当然有失公允，但芙蓉自己却能释怀：毕竟是因为爱情让自己自投罗网。人生原本就不圆满，又何必事事追求完美呢？他让自己保留追求“幸福”的权利，可以理解为他在为自己寻找心理平衡；可换一个角度理解，正说明他对爱情的诠释似乎不是占有而是拥有。芙蓉觉得他们就像在列车上邂逅的情侣，不知道可以相伴多久，也许在中途彼此就会分道扬镳。也许正是这种不可预测的悬念，让他们的爱情犹如注入了一种奇特的“保鲜剂”而别有情致。芙蓉从心里接受了他的“希望”，决定一面和他享受爱的阳光一面寻找自己的“归宿”。可直到目前为止，都还没有一个能让她决心嫁出去的男人出现在她的生活里。曾经有一段时间，芙蓉也提出同他分手好安心物色婚姻对象，他当然予以配合。可见了四五个人以后芙蓉再也提不起兴趣，所以他们的关系在“脱臼”后又自动“复位”，且毫无缝隙，就像脱臼的手臂复原后运用自如一样。彼此的默契不仅表现在精神上，而且也表现在身体上。芙蓉有时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与他在一起，无论谈论的什么话题彼此都很投缘，甚至不谋而合；而彼此的身体也像知根知底的老朋友，碰到一起就水乳交融如胶似漆。他们的每一次亲密接触都让彼此销魂。无论是酒店客房，私家车里，还是山间树林、室内温泉，他们尽情挥洒生命的交响。不知不觉，他们已做了几年的情人。据说婚姻有七年之痒的说法，不知道爱情是否也会有七年之痒的“宿命”。芙蓉觉得他们虽然没有一纸婚书，但却拥有了比婚书更真切的生命体验，所以芙蓉也就知足了。当年，看电影《阿娜尔汗》的时候，她被《婚礼之歌》打动了，至今依然还喜欢哼唱几句——“天空是我们宽敞的客厅，大地是我们华丽的地毯。星星和月亮是我们的客人，红柳沙丘是我们的陪伴”。而那样的生活场景也一直是她内心所向往的。她觉得人不能太贪心，知足常乐。唯一的遗憾，就是不能享受阳光下的爱情。不过也许正是这种处于潜伏状态的地下恋情才会让人更加痴迷和欲罢不能。

十几分钟后，芙蓉终于等来了老狼的回应，他未发短信直接打来电话：“午饭后一起上楠山看菊展吧！难得有这么好的天气，享受一下日光浴。”

芙蓉心里的欲望立刻如春水般荡漾开来。她一边对着手机说“下午两点楠山公园不见不散”，一边急匆匆地和行人一起穿过报社大门外的斑马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