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齐人之福

雨竹的老公宋词原先在一家设计院从事技术工作。上世纪九十年代末停薪留职到南方打工。2000年后，同一个先前的同事李勇一起从南方回到C城创业。两人合伙开了一家小型加工厂。几年下来，他们的小厂已经发展成一家中型民营企业。两人合作得很默契，李勇负责生产和技术，宋词则主要负责销售工作。所以，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他有将近三百天在外地出差。但无论身在何处，宋词每天都会给雨竹一个电话；而每次出差回来，都会给雨竹捎一些当地的土特产或时尚物品回来。雨竹有时会在芙蓉面前埋怨他破费，芙蓉就骂她不懂情调，生在福中不知福。对于宋词的长期出差，雨竹已经习惯。芙蓉曾开玩笑说：“你这个状况跟活守寡有什么区别？叫你们家老宋以后少出点差，挣那么多钱有什么用？一寸光阴一寸金，两人长相守才是真正的幸福。美好的时光都白白浪费掉了。”雨竹却报以淡淡的一笑：“都老夫老妻的了，又不是新婚燕尔离不得，再说以后儿子大了要出国留学还不知道要花多少钱呢，现在他能够挣钱就让他多挣一点吧，我反正不能挣钱，做一个留守的孤家寡人也算是和他并肩战斗吧。”见她一副知足的样子，芙蓉也不好再说什么。私下里，芙蓉觉得他们夫妻为儿子牺牲太多。虽说“商人重利轻别离”，但激情燃烧的岁月只顾挣钱而舍弃家庭生活多少有些“自残”的意味。现代人终日忙忙碌碌，似乎皆因特区那句名言“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洗脑的结果。生活的目的变得如此简单和苍白：一切以金钱衡量价值。一个人成功与否似乎也只与挣钱多少挂钩。只要能挣钱、挣大钱，便英雄不问出处，更不会追问去处！

尽管李勇同宋词情同手足，可雨竹一点也不喜欢他，原因就是他有两个妻子。确切的说，是事实上的两个妻子，而且先后都同他扯了结婚证的。李勇和宋词先前在同一家设计院工作，比宋词大五六岁。宋词同雨竹结婚时，他们夫妻俩带着三岁的女儿一起赴宴朝贺。几年后，李勇的妻子因评定中级职称而与设计院的一个领导传出绯闻，李勇愤然提出离婚。女儿和房子留给了前妻，李勇自己又搬回了单身宿舍。不久，他因急性阑尾炎住院，认识了一个为他打针输水的护士。那年他已满过三十五周岁，而那位护士小姐也快三十三岁了，是个老姑娘，据说是因为过于挑剔错过了恋爱的黄金季节。女护士对他很有意思，除了履行工作职责外，还常常做“家属”的工作，比如为他打饭，为他洗衣服。出院后一个月，他们就走进了民政局的大门。

第二年，李勇喜得贵子。后来设计院效益不好，他决定停薪留职闯深圳，在深圳他却没找着适合自己专长的工作。因为没挣到什么钱，护士“幺儿”常常在电话里数落他，说他对他们母子俩没有责任感。渐渐地，他想起了前妻的种种好处。当年因为一心想洗刷“绿帽子”的耻辱，根本不理会前妻的忏悔，坚持一刀两断，并发誓今生不再相见。时过境迁，前妻和女儿的音容笑貌不时闪现在他的眼前。听说前妻最近还评上正高职称了。至于他一直耿耿于怀的那位领导也早已调到外地去了。他们的女儿也很出色，在某重点中学上初中，成绩稳居班上前三名。扪心自问，他是爱前妻的，他们不仅是大学的同学，而且还是设计院的同事。前妻不仅人长得漂亮，业务上也出类拔萃，曾几何时，前妻在他的一帮哥们的眼里就是《第二次握手》里的丁洁琼，让他颇感自豪。

李勇同宋词回C城后，他们一起着手策划建一个小型加工厂。当时，需要启动资金，可他的护士夫人却不肯将家中仅有的几万元存款拿出来，这让他心里很不是滋味。前妻知道他的窘况后主动拿出科研成果获奖的十万元支持他（为不让他难堪就说暂借给他，等女儿以后上大学需要钱时再还）。于是，他很快同护士夫人离婚，又同前妻复婚。

几年后，他们的女儿到京城上学，夫人也被当地一家外资公司高薪聘请。于是，她赴京城工作，同时照顾女儿。得知李勇一人留守C城后，藕断丝连的护士夫人又同他悄悄双宿双飞。远在京城的夫人知道后也曾同他闹过，但后来便不再自寻烦恼。只要年终分红后他按时将钱打入她的帐户，其它的她也就不闻不问。去年，他们的女儿到英国留学，夫人又随女儿到英国去了。护士夫人便光明正大地同他出双入对，俨然她才是合法妻子似的。尽管在饭桌上她常常同雨竹套近乎，可雨竹从心里蔑视她，因此对她爱理不理的。宋词曾在私下提醒雨竹注意协调关系，说护士夫人对李勇还是很体贴的，再说他们毕竟还有一个儿子，也是一家人嘛！可在雨竹的心里，始终觉得李勇的前妻（现在的正式夫人）是一个优秀的女人。虽然她有过红杏出墙的错误，但她毕竟是真心爱李勇的。李勇现在同护士夫人又搅在一起，不也是红杏出墙么？男人红杏出墙似乎是天经地义的事，而女人红杏出墙似乎就是大逆不道，这未免太不公平了。

雨竹曾同老公开玩笑：“喂，我如果不小心红杏出墙了，你会原谅我吗？”宋词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就答：“什么叫不小心？恐怕是花心吧！”雨竹有些失落：“我原以为你很宽宏大量呢！”宋词哈哈大笑：“宽宏大量？你以为那些说‘原谅’的男人是宽宏大量？那不过是虚伪罢了！做妻子的第一要素是什么？纯洁！什么瑕不掩瑜，一旦有了瑕疵，女人的价值就跟赝品一样。”见雨竹满脸是霜，宋词收住笑容：“如果连你都会‘不小心’的话，恐怕这世界上的女人原本就没有小心的了！”

作为男人，宋词有时也调侃李勇享受了“齐人之福”。他当然知道《齐人有一妻一妾》那篇古文。他理解李勇的难处，对他的两任老婆一视同仁。当然，必要时，也要拿捏好分寸。一夫人在的时候，他会恭维一夫人；二夫人在的时候呢，他又夸奖二夫人。李勇的两任老婆都喜欢宋词。一夫人因为陪女儿到京城上学，很少回C城来，但时常与宋词通电话。毕竟曾经是一个单位的同事嘛，聊聊以前的老同事或者目前李勇的情况什么的。雨竹偶尔与宋词开玩笑：哟，是不是特别羡慕李勇啊？不仅心中有一座精神堡垒，而且身边还有一位全职保姆。雨竹认为：一夫人才是李勇的灵魂伴侣，精神寄托；二夫人呢，只不过是一个鞍前马后，照顾李勇生活起居的保姆而已。

当雨竹刚把晚餐准备好的时候，门铃恰到好处地响起。一开门，果然是芙蓉。

“哟，你真是有口福啊！我刚忙完，你正好到，硬是吃现成的嗦？都不想早点儿来帮忙打打下手。”雨竹一边调侃一边替芙蓉拿出拖鞋。

芙蓉扭动着腰肢跨进门来：“那是你的恩宠，岂敢不受用？再说堵车嘛，我也想飞过来呢，可惜没有长出一双隐形的翅膀。”然后猛吸一下鼻子：“嗯，真的好香哟！我在电梯里都闻到香味儿啦！今晚我就敞开肚子吃成个大硕鼠得了！”

两人在餐桌前坐下，一人先喝了一小碗蘑菇炖鸡汤后才开始慢慢吃菜。吃着可口的菜肴，芙蓉唏嘘：“雨竹，我知道为什么你家宋词逃不出你的手掌心了。”雨竹正把一块鸡肉往自己口里送，于是夹着鸡块的筷子在嘴边来了个暂停：“我又不是如来佛，他爱逃不逃。他真要逃，我也无回天之力。”言毕，赶紧将鸡块送入嘴里。

芙蓉大笑：“你真舍得？要不，我来做药引子试试看他到底是不是柳下惠？”

雨竹咀嚼着鸡肉，两眼笑眯眯地望着芙蓉：“可以呀，真金不怕火炼。”

芙蓉赶紧收住笑：“别，我可没那本事，你还是另请高明吧。”言毕，迅速夹了一筷子側耳根封住嘴巴。

其实雨竹心里明白，芙蓉不过是在夸她做菜的手艺好。她也曾听说过那句俗话：“要想得到男人的心，一定要抓住男人的胃”。她可没有这样的谋略，只是喜欢做菜而已。倒是李勇那位护士夫人很会作秀。有天晚上李勇和宋词在公司召开重要会议，她居然在家做了夜宵打车送去。据说当时连宋词都感动得差点落泪。可雨竹觉得打车岂不是太浪费，豆腐都盘成了肉价钱。叫个外卖不更省事吗？可宋词居然说那是别人的一番情意，情意无价。你呀，什么时候都把钱看得那么重！雨竹当时就有些伤感：我还不是觉得你挣钱不容易才省吃俭用吗？有道是“找钱犹如针挑土，用钱却是水推沙”；再说勤俭节约不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吗?宋词尽管没再言语，但很不以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