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雨竹之念

雨竹在厨房里一边忙碌，一边思念出门在外的老公。客厅里回荡着刀郎的歌声“2002年的第一场雪，比以往时候来的更晚一些……”这是老公宋词近来特别喜欢的歌曲。家里的一切物品无论“硬件”“软件”统统都是宋词自己做主采购，雨竹只管饮食起居。

老公才离家两天，她就觉得内心空落落的，就像这套两百平米跃层结构的家一样沉闷。想想自己已是三十出头的人了，怎么会突然对老公的出差变得敏感起来,雨竹自己不免也觉得有些纳闷：以前经常独守空房从没觉得难熬，现在却莫名其妙地挠心。莫非提前进入更年期了？下午上班时她主动给芙蓉打了个电话，约她到自己家里过周末。反正她也是一个人，两人凑在一起既可作伴儿还可聊聊家常。平时芙蓉让她上QQ聊天，她说自己打字慢，不习惯在网上聊天，还是觉得两人在一起面对面说话舒服一些。

雨竹当年没有考上大学，但工作后读了职工大学，后来又进了机关做了公务员。虽然只是一个普通的办事员，但呆在机关里远比在私企打工的芙蓉悠闲自在。如今，上学前班的儿子也住到爷爷奶奶家去了，她不用再为儿子的一日三餐操心。所以，一下班就觉得无聊。如果老公在家她会把一日三餐安排得井井有条，什么吃了有营养就做什么给老公吃。老公一出差，她就虐待自己的胃：要么吃剩饭要么吃面条，有时干脆买个馒头打发自己。有同事开玩笑，说她这个“富婆”比葛朗台还葛朗台。她不知道葛朗台是谁，于是打电话问芙蓉，芙蓉大笑，说：你是宋词的守财奴，宋词娶了你这样的女人才有动力挣钱。

雨竹没有什么业余爱好，连麻将都不会打，准确地说是没兴趣，更怕输钱。上网聊天也不喜欢。有人鼓动她练瑜伽，她又没有那个恒心。再说她的身材本来就很苗条，自嘲近似平板电视，似乎也没那个必要。所以，她就只能让自己闲着。单位有几位老大姐约她跳坝坝舞，她又觉得自己还没有那么“老”。有时，她很羡慕芙蓉的忙碌。尽管芙蓉每次和她见面都跟她大倒苦水，说在私企打工累死人，尤其是像他们那样的广告公司，简直就不是人呆的地方。还说有家广告公司打的招聘广告词居然是写的“XX公司不要人”。雨竹愕然：那既然不要人，还打啥子招聘广告呢？看来广告硬是骗人的嗦？！芙蓉就笑着解释：广告公司把女人当男人使，把男人当牲口使。所以是不要“人”，要“超人”嘛！广告人不仅身体累，心更累。夹在客户和媒体之间受夹板气。芙蓉还说喜欢到她家里来，因为江南比主城清静，让她觉得很放松。雨竹立即纠正说，江南现在也算主城了（因为C城直辖后江南就从县升格为“区”了）。你看江南的滨江路多休闲，听说以后还要通轻轨直达机场。芙蓉闻之也不再争辩，只是笑笑：江南暂时还是主城中的“边城”。于是，雨竹又建议芙蓉赶紧到江南买房子，说以后肯定会大大地增值。还说以后彼此住得近点老了可以互相照顾。芙蓉苦笑：你以为谁都跟你这个富婆一样有闲钱置业增值？我一个月的薪水仅仅只够养活我自己而已。别说置业，就是想鸟枪换炮换所大一点的房子俺都拿不出银子来。雨竹便有些不解：你现在不是公司副总了吗？难道还不如我这个普通公务员？我听别人说，很多私企白领都要拿一二十万的年薪呢！芙蓉自嘲：广告人是廉价劳动力，比“棒棒”(C城称搬运货物的力夫)多挣不了几个钱。雨竹有些吃惊但转念一想，芙蓉是个低调的人，不喜欢露财而已。

土鸡炖蘑菇的香气在厨房里弥漫。雨竹精心地理着冬寒菜和側耳根。这些都是芙蓉最爱吃的蔬菜。雨竹心疼芙蓉，知道她平时因为工作忙，自己很少单独开伙。她的厨房根本就是一个摆设，就像皇宫里失宠的妃子无人问津。所以每次请她来，雨竹都要做几样她特别喜爱吃的菜。不知为什么，雨竹自己虽然有一个姐姐，平时却往来不多，唯独喜欢和芙蓉在一起。雨竹觉得人的感情很奇妙，都说血浓于水，可她有时觉得自己同芙蓉的感情不是姐妹却胜似姐妹。而芙蓉对她也是掏心掏肺，连自己的隐私都同她讲。雨竹虽然读书不多，但却很喜欢和芙蓉聊天，觉得她说话很有意思。而平时自己在机关里工作，大家都显得比较矜持和沉闷。大家都都说女人嫉妒女人，可雨竹不以为然。她打心眼里喜欢芙蓉，而且还特别敬佩。在她眼里，芙蓉不仅漂亮而且很有气质。尤其是芙蓉的善良，非一般女人可比。对出轨的前夫不吵不闹，还主动离婚成全别人，甚至不要一点经济补偿。雨竹觉得自己恐怕都做不到。芙蓉离婚后一直“单吊”起，让她有些担忧。

雨竹怎么也搞不明白，漂亮能干的芙蓉为啥就找不到一个好老公，眼看都三十挂零了，还是一个人晃悠。雨竹担心芙蓉以后万一生场大病什么的，身边没个人照顾，劝她怎么着也得找个搭伙过日子的伴儿。可她老是说找不到合适的宁可一辈子做“闲云野鹤”。

皇帝不急太监急。雨竹曾发动身边的同事为芙蓉物色过好几个自己认为不错的男人，可芙蓉一句“没感觉”，便给“枪毙”了。雨竹搞不懂什么样的男人才能让芙蓉有“感觉”，所以便撒手不管了。当然芙蓉后来也跟她聊过自己的隐私，说有一个男人很喜欢她，她也觉得对方不错；可是对方不肯离婚，她就只好同他做了“秘密情人”。

情人风时下很流行，如果换做别人她也觉得没什么，但问题是这事落在了芙蓉身上，雨竹便觉得那个男人真不是个东西。哼，鱼和熊掌都要，真是算盘打得精。一想到那个叫做张爱玲的才女作家（她刚看了根据她的小说拍的电影《半生缘》，她的心里就发紧。她担心日后芙蓉老了像张一样孤独，据说张后来一人在美国老死都无人问津，她很为芙蓉揪心，于是劝芙蓉一定要为自己的将来打算，千万不要傻乎乎地做地下情人。可是芙蓉说她同他很有感觉，已经陷进去了，就像掉进沼泽地里拔不出来了。雨竹不置可否，她觉得婚姻就是彼此搭伴儿过日子，什么感觉不感觉的，既看不见又摸不着。只有两人在一个屋檐下过日子才是实实在在的。他们夫妻平时没有什么黏黏糊糊的举动，但只要躺在一张床上，自己心里就很踏实。宋词老是出差，回家话也不多。有时她想听他讲讲在外的见闻，他总是淡淡的一句：我的工作就是应酬而已，有什么好讲的？那些场面上的话哪里说哪里丢！她有次开玩笑：被“鸡咯咯”（小姐）啄过没有？宋词反诘：你觉得呢？于是，她只好缄默。事后她悄悄问过芙蓉：男人长期在外应酬会不会逢场作戏？芙蓉开始没反应过来：我又不是男人，问你家老宋去呀！见她面色凝重方才醒豁过来，于是赶紧安慰她：你家老宋可能不会。不过场面上的应酬，即使有也只是在烘托气氛，就像无酒不成席，要不咋叫逢场作戏呢？

她渐渐地已经习惯了这种单调的生活。有时她也发现宋词在家有些心猿意马，但她想，都说商场如战场，他的心也真够累的。回到家不谈工作也许就是最好的休息。每次宋词把钱打进她的卡里，她都为拥有这样一个老公而骄傲。宋词有时建议她买点漂亮的衣服首饰甚至奢侈品，她也没放在心里。她是一个公务员，她不想把自己打扮得像个女明星。每每看见机关里一个四十好几的老大姐穿着袒胸露乳的衣服招摇，她就觉得别扭。至于奢侈品，她更觉得没有必要问津。那些动辄上万元的啥子LV皮包，她实在舍不得出手购买。虽然她现在花点钱老公根本不在乎或许反而很高兴，但她觉得自己会心疼。自己本身就是一个普通的女人，还是就穿戴普通的服饰为好。就像自己的婚姻，虽然平淡得没有一丝涟漪，但内心很踏实。“平平淡淡才是真”，她觉得这句歌词很贴心。不过，看着逍遥自在的芙蓉，雨竹有时又很羡慕她。芙蓉有次曾主动聊起她自己的私生活，说她和老狼在一起后才真正体会到了做女人的幸福。雨竹难免好奇：难道你当初同你的老公没有感觉？芙蓉脸上泛起红光：不可同日而语！言毕，芙蓉转发了一则短信给她：“三八节要到了男士要小心十种女人，1，女导演：停!再来一次。2，女售票员：再进去一点，里面很空。3，网吧女老板：上不上，后面还有人等着呢。4，女护士：快上床，脱裤子。5，女编辑：欢迎来稿，长短不限。6，幼儿园 阿姨：小弟弟，老实点。7，女交警：我说不准停，就不准停。8，女登山队员：你就是爬，也要给我爬上来。9，女兵：首长，我也行，给我打一炮。10，女教师：好好做，做不好重做一百次”。看毕，雨竹还有点不好意思。

雨竹同老公是人们羡慕的一对夫妻。连芙蓉也说，真不知你前世做了啥子善事，修得了这么好的福份。说不定还是“鬼妹”呢，把宋词给迷惑了。平心而论，老公不仅能挣钱，而且很有学问（九十年代的硕士研究生），对自己也很好。如日中天的年龄，没有粘上一点点“桃色”粉末。老公的合伙人却“合法”地拥有两个妻子。当她第一次告诉芙蓉这件事的时候，芙蓉夸张地将嘴唇做成了一个漂亮的“O”型：“你是说他有一妻……一妾？还是合法的？——不可能哟!”见芙蓉的头摇得跟货郎鼓似的，雨竹只好将老公的嘱咐弃之脑后（老公曾告诉她不能对外扩散合伙人的隐私），将那位仁兄的故事一五一十和盘托出。因为雨竹始终认为芙蓉并不是“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