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末位淘汰

芙蓉刚跨进公司会议室大门，坐在正三角形会议桌底边即上座的梅便宣布会议开始。驸马爷和两个年轻的男总监（创意总监“寅次郎”和客户总监007）坐在女老板“左腰”一边，三人正在吃盒饭。两位总监都很年轻，二十七八岁

创意总监喜欢扎马尾长得颇似日本的“寅次郎”，芙蓉便在私下为其冠名“寅次郎”。

芙蓉赶紧挨着坐在“右腰”一边的财务总监（一个四十出头的端庄的老大姐）身旁。坐在财务总监另一侧的行政总监主动朝芙蓉点点头，芙蓉却视而不见。她对设计师小王的处理，让芙蓉耿耿于怀。

芙蓉的目光聚焦在女老板梅身上。

梅今日打扮得有些卡通，跟二十来岁的美眉差不多，很时尚也很酷。长长的假睫毛让芙蓉联想起小时候看见的橱窗里的洋娃娃。她的五官几乎看不出“人工”的痕迹，整张脸精巧而充满灵气，好似“开光”过的宝物蕴藏着吉祥之意。私下里，她不喜欢员工称呼她“老大”，而让大家称呼她“梅姐”。可除了芙蓉可以坦然迎合她的要求，其他的人怎么也不敢“造次”。以至于她的“亲民”政策只能束之高阁，就像挂在公司墙上的各种奖牌一样。

本来作为董事长的老大梅是不应该亲自主持公司会议的，但她做事从来不遵循什么章法，因为她挂个董事长的头衔只是为了给男老板腾出总经理的位置，公司压根儿就没有什么董事会可开。

梅扫视了大家一眼：“今天的议题是讨论年终裁员的事情，请大家发表意见。”

芙蓉心里立刻腾起万丈火焰，原本以为她催命似的让自己赶回公司是有什么与招标工作有关的重大问题宣布，岂料居然是抛出这么个老生常谈的话题。今天可是平安夜耶！芙蓉不由得再次打量了梅一眼，只见她精心化妆过的面容在灯光下显得有些苍白，也许是粉扑得太多的缘故，让人感觉有些寒意。芙蓉暗自喟叹：真会选时间，平安夜也让人不平安。不过脸上却不露痕迹，她想看看梅董又会抛出什么新花样。因为新年伊始，是传媒广告业从业人员重新洗牌的时间，好一点儿的公司就那么十几家，跳来跳去还是在圈子里打转儿。芙蓉早已没有了挪窝的激情。可年轻人喜欢折腾。而女老板的策略是要考虑如何控制成本和降低成本，也就是利用换人的大好时机进一步降低工资成本。对那些吃回头草的员工（当然是公司愿意用的），她从来不拒绝，但薪金恐怕还不如从前给得多。毕竟是你自投罗网的又不是公司稀罕请你回来的，有什么价钱可讲？再说，就你这样的人到人才市场上一抓一大把，就跟小白菜似的，没啥稀罕。同时，此举也给公司在位的每一个人一个警示：不好好干活就请开路。别以为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其实外面的世界也很无奈。

梅见大家都不发表意见很是不悦，于是把目光落在了驸马爷脸上：“你的意见呢？”驸马爷刚咽下最后一口饭，赶紧用餐巾纸擦擦嘴唇：“还是按既定方针办吧，人少的部门裁减一个或不裁，人多的部门裁一个至两个，在保证不影响本部门工作的前提下进行。”

芙蓉心里一阵冷笑：好一个末位淘汰制。她当初就持反对意见：又不是划右派分子，凭什么要限定名额？如果都不合格就统统裁掉算了，如果都合格又凭什么要裁人？又不是公司运作不下去了。公司的资产一年年增多，而员工的福利待遇却没见跟着水涨船高。就拿养老保险来说吧，本该人人都买的，可公司规定必须在公司连续任职两年才有资格考虑。而最终由考虑到实施，却是漏斗筛谷子只剩下寥寥无几。究其原因五花八门，比如户口不在本地的，非城市户口的和在原属国企办了保险的，统统不予办理。财务总监和芙蓉觉得不合理，因为这不公平，无形中消减了本该享受而又没有享受者的待遇，并建议给这类人员发放等额的现金补偿。可梅坚持不予采纳。

公司的正常成本时时还得跟着梅“瘦身”，想方设法控制了再控制，就如同唐僧的紧箍咒时时都得念叨着。比如公司的座机，只要通讯运营商推出什么新花样，梅就让行政部门跟风，一会儿入这个网一会儿又入那个网，变来变去就为节省一点通话费，可弄得电话有时特难打，简直是得不偿失。业务部门为此常常同行政部扯皮，而行政部只好忍气吞声，任人“宰割”——这年头，做业务的在公司说话就该“财大气粗”。因为他们自以为是他们养活了后勤部门的人，颇有些救世主的味道。有时候，连媒介执行人员他们也不放在眼里，他们只晓得客户要求要上的版面你媒介人员就得跟老子搞定，搞不定就是他妈的无能。而对苛刻的客户他们除了笑脸相迎绝不敢潇洒地冒出一句“NO”！

财务总监用胳膊肘悄悄碰了碰芙蓉，两人会心一笑。两人都是跟梅一起创业的元老，两人至今的薪水都还比不上那两位年轻的男总监。这倒也罢了。而新来的行政总监（兼任人力资源部部长），一来就接管了财务部发工资的工作。所以，对于她的薪水，财务总监居然也不知情。但芙蓉从别的途径获悉，此人是有来头的，据说是女老板读EMBA的同学推荐来的，而且是有交换条件的。芙蓉因此对她敬而远之。

此人虽然才来公司不足半年却已深得女老板厚爱，由来时的人力资源部部长一跃而为行政总监，分管公司行政部和人力资源部，并继续兼任人力资源部部长。梅为求平衡给芙蓉封了个常务副总的头衔，但实质上是把芙蓉的权利虚化了，直接分管的部门只剩下创意中心和媒介部。

虽然行政总监先前只在国营垄断行业从事过团委和工会工作，毫无相关工作从业经历，更无民营企业工作背景，但一到公司却被女老板视为珍宝。据说她的背景关系可以为女老板带来大笔的业务订单，自然成了公司的活菩萨。但同时，她也把国企的那一套人际关系和微妙做法带到公司里来了。

起初芙蓉不知她为何要离开高收入的国企垄断行业，因为据网上消息披露，她那个行业就是普通工人的工资都高得离谱，所以还暗自为她惋惜；后来才知道原来她在远郊区县工作而老公却在主城区创业，所以她理所当然要舍车保帅。不过，通过特殊关系，她办理了正式退休手续，每月的退休金也相当可观。

人说不可貌相，这在她身上真正体现得淋漓尽致。别看她长着一副寒碜的面孔，可她的能量不可小觑。刚来公司时，梅还让芙蓉考察她，说她可是自己花了代价请来的人力资源管理专家；而现在，她却在代替梅监视芙蓉。她俨然成了千江月公司的纪委主任。芙蓉有几次故意在她面前发牢骚，没几天梅便在芙蓉汇报工作的时候敲山震虎。于是芙蓉明白此人来者不善，从此敬而远之。但她却暗中较劲，借检查劳动纪律之机故意处罚芙蓉管辖部门的个别员工，说他们在网上聊天。如果她自己表率做得好倒也罢了，可事实上她却是个“马屎外面光”的主。芙蓉有好几次发现她早上明明迟到了却不打卡而事后找老板签“代打卡”（因公事未打卡），并且还经常用办公电话拨打私人长话聊天。当然，这些“小动作”芙蓉原本就没打算向老板汇报，但骨子里早已是嗤之以鼻。

几天前，她微笑着递给芙蓉一份明年的《目标责任书》，让芙蓉考虑后在年前签字。芙蓉看后还给了她，并表示自己暂时不会签字。

《目标责任书》真不知她是从哪里抄袭来的，语言文字满是空话套话不说，给芙蓉制定的考核条款有的简直就是笑话。比如，她将公司的防火防盗等等安全责任事故的总责任全部套在芙蓉身上，而芙蓉既不是总经理，又不是法人代表，让芙蓉哭笑不得。

芙蓉给公司的法律顾问打电话，问他是怎么审核这些所谓“目标责任”条款的，连常识性的错误都没有发现。法律顾问很吃惊，说公司根本没有给他看过。芙蓉这才明白行政总监现在在千江月的分量。

芙蓉真不知梅是怎么想的，连《目标责任书》的签订都要避开公司的法律顾问。财务总监前两天私下同芙蓉沟通，说给她制定的《目标责任书》更离谱，但具体内容却未透露。

如果说引进行政总监是一种利益交换，不得已而为之，芙蓉尚能接受梅的苦衷的话；那么，重用行政总监，甚至让其狐假虎威，芙蓉就对梅不敢恭维了。俗话说“一颗耗子屎坏了一锅汤”，这行政总监恐怕不仅仅是耗子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