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一米阳光
年初，行业协会举办了一个公益广告设计大赛，芙蓉分管的创意中心也报送了参赛作品。她觉得其中的一幅还不错：画面是太阳下挂着一个衣架，衣架上晾晒着一张被水浸湿过的发票。标题是《晾不干的水分》。
尽管她也希望下属们的作品能够获奖，这自然也是公司多年的夙愿，但她压根儿没有想到要去“活动”。但梅打听到了评委的名单，知道其中一位重量级人物是她的朋友后让她一定要利用这层关系保证公司获奖。她一开始很反感，坚持应该顺其自然。但梅启发她说现在啥事不是靠“人为”？据说连神圣的“鲁奖”“矛奖”都有水分，你还那么幼稚！见她还是不为所动，梅竟然流泪了，说她不为自己着想也该替公司着想。这么多年来，公司没有一个设计类的重要奖项是梅的一块心病。一个重要的奖项可以提升公司的形象和客户对公司设计能力的认可，芙蓉自然知道。但她希望这样的荣誉应该靠公司自己的实力获得。于是，她调侃地说“我还巴不得获奖呢！你不是说如果获奖要给我们重重的奖赏吗？”岂料，梅突然拉住她的手说“算我求你了好不好？我知道你清高，所以平时也没有强求你跟我一起参与各种应酬活动。但这件事你有能力为公司争取一票，也许是很重要的一票，你为何就不能为我分忧呢？我不要你放下面子去求人，只是给你那位朋友发个短信好不好？让他知道我们公司有作品参赛就行。”芙蓉无言以对。她知道再拒绝就让自己显得不近人情了。这年头，想做“君子”独善其身确实很难。于是，最终给朋友发了一则短信。内容她经过好一阵推敲才确定：“本公司积极配合相关部门的工作参与此次大赛，恳请您给予关注和关照。由衷致谢！”
大赛结果如愿以偿，他们的作品获得了一个特等奖和一个三等奖。特等奖就是那幅《晒不干的水分》。梅大喜过望，给她和设计人员颁发了奖金，但她在内心里却一直很纠结。好像自己把朋友也拉下水了似的内疚。在梅眼里司空见惯的做法她竟然觉得羞愧，这或许就是她们本质的区别。那事说来也许一般人也会觉得不足为奇，但她就是对自己有些“耿耿于怀”。所以事后梅给她颁发的奖金她全部都分配给自己属下的员工了。她准备自己掏钱请朋友吃饭致谢。可朋友婉拒了，说自己也没帮什么忙，谈不上关照，只是在评选时适当地给予了关注，并在点评时作了一点引导而已。是你们自己的作品赢得了评委们的认可。
不过，让芙蓉意想不到的是，当C城晚报将获奖作品发布后，却给公司引来了麻烦。
原来《晾不干的水分》上的发票隐隐约约可见某书城的字样。这是创作人员的疏忽，没有做模糊处理。该书城给报社打了电话，提出严重抗议，认为这是对他们书城的污蔑。还说必要时他们会诉诸法律。因为他们从来没有虚开过发票。报社负责人跟梅打电话，让千江月火速平息此事。
梅让芙蓉与公司法律顾问一起去解决此事。
法律顾问是一位身材修长的中年男士。平时一般不到公司来，只是公司有事需要他出面的时候才来公司一趟。芙蓉与他关系不错，多年的合作让他们彼此熟悉。
听梅介绍，法律顾问原来并不是学法律出身的，是一个理工男。因为所在的企业经济效益不好，自己自学通过了律师资格考试。之后便走上专业律师的道路。他在一家律师事务所任职，梅的朋友把他推荐给梅，这样，他就成了千江月的法律顾问。千江月每年付给他的报酬是多少，芙蓉并不知道。
芙蓉第一次见法律顾问，是在一次梅招待某家电品牌的业务负责人宴会上。那是芙蓉初到千江月的时候。记得当时是C城最热的三伏天。房间里尽管开着空调，可身上依然不停地冒汗。席间，芙蓉坚持不喝酒，让法律顾问颇感意外。因为一般来说，当办公室主任的人酒量都了得。后来他对芙蓉说，那是他第一次知道做办公室主任的人居然可以不喝酒。
芙蓉到千江月时曾给梅有个私下约定：原则上不参加商务应酬，自然也不喝酒。虽然芙蓉有一点点酒量，但因为有脂肪肝，所以平时坚持滴酒不沾。
后来因为公司的事，芙蓉与法律顾问渐渐有了接触，觉得此人还不错。法律顾问不是C城人，老家在沿海。他多次主动请芙蓉看电影喝咖啡，让芙蓉对他渐生好感。
芙蓉某天无意中听梅说起法律顾问，才知道他在老家是有家室的。梅说他妻子身体不大好，好像是得了什么慢性疾病，所以没有工作，在家养病。知道这些情况后，芙蓉在心里便果断踩了“刹车”，不再私下与他单独会面。那扇差点打开的天窗自然再也没有打开的可能了。
虽然只是工作关系，但芙蓉觉得与法律顾问在一起的时光还是很愉快。他们一起共同处理了公司的许多事务。
当初千江月办公室装修时，因为梅不时更换设计方案，惹恼了装修方，以至于对方中途撂挑子不做了。这时候如果重新换一家装修公司，费用肯定增加一半。一贯精打细算的梅，怎肯自己给自己添堵，于是指示芙蓉和法律顾问一起出面与装修方交涉。
正是那次谈判，让芙蓉见识了法律顾问的魄力。准确的说，是芙蓉没有想到，作为律师的他居然也可以在谈判桌上和对方拍桌子打巴掌。那气势，当时让芙蓉吓了一跳。文质彬彬的他在谈判桌上软硬兼施，有理有节，最终让对方臣服。看来，与不同的人打交道就得使用不同的策略和手腕。法律顾问给芙蓉上了一课。以至于若干年后，芙蓉还对那一幕记忆犹新。
后来芙蓉遇上了老狼，法律顾问的妻子也来到了C城。法律顾问与她心照不宣，彼此相处依然融洽。
去书城的路上，法律顾问开车，芙蓉坐在副驾驶。沉默一会儿后，芙蓉主动与他闲聊起来——
“怎么样？太太的身体还好吧？”
“还行。只是不能生育。也好，现在养一个孩子成本太高！”
“你做了好几家公司的法律顾问，收入应该不少哟！”
“老婆大人的医药费很多都不能报销，家里有个病人经济上就会陷入无底洞。马马虎虎过吧！”
“你很辛苦，自己也要保重身体！”
“谢谢！——你怎么样？还没成家？”
“嫁不出去了！没人要！”
“恐怕是你要求太高吧？”
“怎么可能？没合适的！——这年头，好男人是稀缺资源!”
法律顾问欲言又止。芙蓉打趣：“怎么？你有合适的人推荐？”
法律顾问吞吞吐吐：“我有一个同行，老婆得乳腺癌刚去世。等段时间我给你介绍如何？”
芙蓉故作生气：“当替补队员呀？——没兴趣！”末了又补充一句：“你们做律师的都很理性是吗？”
“何以见得？”法律顾问看了芙蓉一眼，“你怎么会有这样的判断？”
芙蓉眨眨眼：“不是吗？我觉得你就是一个很理性的人！”
“我只是律师中的一员，代表不了律师！再说，我真的很理性吗？我可没觉得！”说着，故意朝芙蓉抛了一个眯眼！
芙蓉大笑:“还记得那次同装修公司谈判吗？你拍案而起好霸道！”
法律顾问回过神来：“嗨，上当了！大小姐取笑人啦！”
芙蓉和法律顾问与书城负责人见面后，就立刻诚恳地向对方表示了歉意，并代表公司承诺给他们在C城晚报上发布一个致歉公告，将公益广告参赛作品的创意和设计人员的疏忽做个说明。芙蓉再三给对方表示，这只是一个广告参赛作品而非广告，，没有针对具体单位，只是就某种社会现象进行揭示，不会给对方的经营造成什么影响。
书城负责人最终表示不再追究千江月和报社的法律责任，让芙蓉和法律顾问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从书城出来，法律顾问主动邀请芙蓉共进晚餐。这是时隔多年，他们重新面对面在一起就餐，但芙蓉的内心已经没有涟漪。
餐桌上，法律顾问给芙蓉透露了一个信息，说是梅正在申请移民。芙蓉不解：“她要出去定居？驸马爷也去？”法律顾问摇摇头：“国内找钱，国外享受而已！——这是目前很多有钱人流行的生活方式！”
芙蓉恍然大悟：“难怪她要让驸马爷任总经理。”
顶点广告是一家专做策划和广告设计的公司，不做媒体代理广告。是业内翘楚。老总姓姜，四十多岁，是一位学美术出身的高级工艺美术师，据说还是C市政协委员。
这家公司成立的时间和千江月差不多，而且公司地址也和千江月相隔很近，就一栋楼的距离。
一次芙蓉代替梅到行业协会开会，就坐在顶点广告老总旁边，两人由此相识。尽管以前打过照面，但没有寒暄。那天芙蓉没有开车，散会后就搭乘姜总的车回公司。
下车时，姜总主动邀请芙蓉到他们公司坐坐，芙蓉不好拒绝，便随他到了顶点广告。
一走进姜总的办公室，芙蓉就被震慑住了——一副巨大的油画占据整堵墙壁，扑进她的视野：画面背景是西藏风光，一个藏族小女孩手持转经筒，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看着芙蓉，仿佛触手可及。
姜总站在芙蓉身后说，这是他自己的作品。芙蓉回转身面向他发出由衷的赞叹： “太美了！——我都想立刻去西藏了！”
那天在顶点广告虽然只停留了大约半个小时，但芙蓉受益匪浅。得知姜总不仅擅长画画而且还喜欢摄影后，芙蓉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姜总甚至提到了公益广告大赛的事，说他也是评委之一。他本人对《晾不干的水分》这幅作品印象深刻，认为芙蓉领导的创意团队值得关注。
不过，让芙蓉意外的是，姜总说顶点公司的效益其实并没有传说中的好，主要原因是他们投资的一些户外广告近来有不少被政府强拆，另外一些原来租赁的户外广告位又被出租方提价，但他们没有把损失转嫁给客户，依然以原定的价格同客户签合同。
芙蓉以前只知道顶点曾经为C市不少知名品牌做设计，以为他们公司的效益很好，诸不知还有这些鲜为人知的一面。难能可贵的是，顶点广告一直致力于C城的文化公益事业，大力宣传C城形象，每年花在公益广告上的投入就有几十万元。姜总本人连续三届荣获中央精神文明办和国家工商总局授予的“全国公益广告先进个人”荣誉称号。
与姜总短暂的交流，让芙蓉大开眼界，仿佛接受了一次洗礼！她暗自决定，以后在工作上要多向姜总取经，提升千江月的创意水平。
有了姜总的映衬，芙蓉觉得梅真有些不堪。同为广告公司的老总，差别竟然如此之大，真是不可思议。梅对利益的过分看重，让她浑身充满商人的气息。而姜总，让芙蓉想起了一个词——儒商！对，姜总就是C城广告界的儒商！C城商界的一面旗帜！
芙蓉突然羡慕起顶点广告的员工来。不是么，在这样的老总手下工作，享受的真是“一米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