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怨祭(4)
一走进卧室,宁远就看到了墙上的那幅结婚照。照片里,方小娅穿着一袭洁白的曳地婚纱,满脸幸福地依偎着一个穿红色西装的男子。
这男子应该就是她的丈夫。此人中等身材、偏瘦、带着一幅厚重的黑边眼镜。镜片后面的眼神,深沉得近乎阴沉,就连喜气洋洋的大红西装,好象都没法掩饰他的阴郁表情。
“这可不像新郎的表情啊?”宁远暗暗纳闷,他翻了翻床头柜的抽屉,里面放着一枚钻戒、两根金项链。贵重物品俱在,铁门和房门也没被撬过、家里的窗户都锁得好好的。至此,基本可以排除入室抢劫的可能性。
抽屉角落还放着一本户口本。宁远打开略看,才知道方小娅的丈夫名叫章诚实,今年三十四岁。边上还有一叠他的名片。原来他是上海时珍制药公司的药剂师。名片上印着他的手机号码。宁远立刻打过去,但是对方却关机。
宁远又打他公司的电话。接电话的是一位值班小姐。她告诉宁远:章诚实在8月1日向公司请了一个月的假。宁远便道:“目前他在哪里,你们知道吗?”
对方的回答是不知道。宁远不免有些失望地挂了电话,今天是8月12日了,章诚实在哪儿呢?他老婆住医院,他却失踪了,手机也关了。
这间卧室的后半部分,还有一道黄布帘子,遮住了东南角。宁远走过去拉起帘子,发现帘后竟是一间小小的佛堂。靠墙的玻璃橱里供着一尊半米高的白瓷观音像。
观音像前的红漆供桌上,放着佛教称之为“三具足”的全套供器。包括一只紫铜香炉,一对高脚烛台,一对青瓷花瓶。瓶里还插着几枝已枯萎的康乃馨。
供桌旁的矮柜里,堆满了用黄绸布包裹的书卷。宁远拿起一卷翻开,发觉是用毛笔小楷抄录的《金刚经》最后一页的落款是:弟子章诚实熏沐写。再看其他几卷佛经,有些是章诚实抄写的,有些是方小娅抄写的。
看来方小娅和她丈夫章诚实是一对虔诚的佛教信徒呢。既然如此,方小娅又怎么会在恶梦里喊鬼呢?宁远不禁笑了笑,相信菩萨的人,通常也相信鬼怪。鬼神鬼神,向来就是连在一起的。倒不如像他这样的无神论者,什么都不信最干净。
宁远放下佛经,走出主卧室,去检查最后一间卧室。从户口薄里他已得知:章诚实夫妇唯一的儿子名叫章麟儿,今年四岁。
最后一间应该是他的卧室。果然,卧室的书桌上摆着一幅章麟儿的照片,这是一个胖墩墩的小男孩。转椅上还摊着一套印有‘苗苗托儿所’的绿底白条纹校服,此外并无奇异处。
只是,这孩子现在究竟在哪里呢?难道和他爸爸一块儿失踪了?
当宁远带着疑问返回客厅时,谭青已经拍完录象,并把那幅溅满黑斑的空白遗像塞入旅行袋。此刻他正用刀片和镊子等工具,收集地板上的黑斑和沾有黑斑的香灰纸屑。宁远正想帮他,沙发旁的电话却响了。此刻已近午夜,谁会来电话?宁远走过去,拿起电话道:“喂?”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风风火火的女性声音。她道:“喂,是诚实吗?小娅在不在?”
宁远道:“请问你是谁?”
对方怔道:“我是唐芸呀,连我都听不出?哦,你不是诚实!你是谁?”
宁远自报了身份。
唐芸吃惊道:“什么?你是警察?”
宁远再次道:“请问你是谁?”
唐芸显然很出意外,她顿了片刻道:“我是小娅的公司同事。8月1日她向公司请了一个月假。这些天一直没联络过我。所以我想打电话来问问。哦,我怎么知道你真的是警察?”
宁远心想这个唐芸还挺有警觉性。于是报了一个电话号码道:“这是警署值班室的电话,你可以打过去问。”
唐芸将信将疑道:“我会打的。”
宁远一边通话,一边掏出方小娅的手机查看,通讯录上果然有唐芸的名字和电话号码。看来她和方小娅关系比较密切。想到刚才在医院里,方小娅一见自己是警察,就掉头不言。于是宁远想了想道:“唐芸小姐,明天你能不能来一趟警署?我想问你些事。”
唐芸迟疑地道:“明天我还要上班。”
宁远道:“那我把电话号码和警署地址先给你。你一有空就联系我。”
唐芸有些紧张地道:“警官先生,小娅是不是出事了?”
宁远道:“我们见面再谈吧。”
待和唐芸联系好以后,谭青已经收齐了物证。宁远关掉屋里的灯,和他一起出了门,又用方小娅提包里拿来的钥匙,一一锁好房门和铁门。
刚做完这一切,二楼过道来了个白发老头。他提着一根尺把长的大号手电筒,右臂还套着个“值勤”的红臂章。他一看到宁远和谭青两个陌生男子,立刻警觉地道:“你们找谁?”
“老伯,我们是民警。”谭青掏出警员证递了过去。老头警惕地接过证件,拿着手电筒仔细察看,半晌后才松了口气,露出笑脸。他递还证件道:“不好意思,看你们脸生,还以为是坏人呢。
哦,我姓于,是这个小区的居委会组长。我就住楼上的301室。”说着一抬右臂,亮了亮“值勤”的臂章。接着又道:“怎么啦?章家真的出事了?”
宁远一听这话,觉得里面有文章。便道:“于师傅,您怎么知道章家出事了?”
于老头咧嘴笑道:“你们都来了,还能不出事?”
宁远也笑了,又道:“于师傅,你了解章家的情况吗?”
于老头道:“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章家最近一直很古怪。他们家从8月1日开始,每天半夜里都在做法事。”
“做法事?”宁远想到了章家客厅的灵堂式布置。
于老头又道:“我们老房子的隔音不好,头一天晚上就搅得我睡不着。我只听到楼下传来一记又一记的钟声,还有模模糊糊的念经声。我心想,202室没人住,声音肯定是201室的章家传出来的。但当时我睡得迷迷糊糊,也没下床去问。
等到第二天一早,我去敲章家的门。开门的是章诚实,他老婆方小娅也在。我看他们两个,脸色苍白,眼圈发黑,好像一整夜没睡觉。我就问:小章,你们半夜里在做什么,叮叮当当的?吵得我没法睡啊。
章诚实倒是很客气。他连忙道歉,说今后一定会注意的。我从他的肩头看过去,只见他家的客厅里悬着许多长长的白纸幡。客厅中央的方桌上,还摆着一幅用黑布裱起来的遗像。
遗像前又摆着香炉、蜡烛、馒头、米糕等供物。我就问:‘小章,你们家在祭祖?’他一听这话,表情很不自然。立刻拉着方小娅出了门,反手把门关上,堵住我的视线道:“于师傅,我们要出去买一些东西。”
我只得让路。看他的样子,分明是害怕我看到他家的情况。
我心里奇怪,祭祖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听到这里,宁远想起那幅空白的遗像,便道:“于师傅,当时你有没有看到遗像里的死者照片?”
于老头摇头道:“没有看见。那天阳光很好,正照在遗像的镜面上反射出一片白光,什么都看不见。”他顿了一顿,继续道:“我这么一说啊,往后几天章家的声音倒是轻多了。但是我听得出,他们还在做法事,每天半夜都做。
每次大约持续一个多小时,又是敲钟、又是念经,又是烧纸钱。我晚上睡觉都开窗,有时烟味会飘上来。我益发奇怪了:如果是祭祖,只要在先人忌辰这天祭一祭也就是了。
干嘛每天晚上都做?而且祭祀祖宗,通常都在白天做,为什么要在半夜里做?如果是替先人操办七七四十九天的水陆道场,做法事,那么也应该请一些和尚来做啊,怎么就夫妻两人神神秘秘地关起门来自己做?
还有,章家小夫妻到底在祭谁啊?他们搬到这里五六年了,我从没见过有什么亲戚上过门。带着这满肚皮的疑问,我很想去问问章家夫妻。毕竟我是居民委员会的组长,关心邻居也是我的责任。
只是章家大白天也房门紧闭。我偶尔在过道里遇上章诚实和方小娅,他们两个低头就走,连声招呼都不打。连我也不知怎么开口询问。谁知到了8月7日这天晚上,好象出大事了。”
宁远道:“出了什么事?”
于老头的脸色带着些恐惧。他道:“那天夜里大概也是12点钟左右。我躺在床上看报纸,忽然听到楼下传来‘通、通、通’几声闷响。震得我险些从床上摔下来。紧接着,又是唏里哗啦一阵破碎声。像是玻璃砸碎了。我正自惊疑,就在这个时候,楼下忽然传来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怪叫。”
说到这里,于老头的说话声也有些颤抖。他道:“我没有办法形容那种怪叫。比鬼哭狼嚎还吓人。
一声接着一声,一声连着一声,刺心刺肺,叫人浑身发毛。那肯定不是人的叫声。这种怪叫,持续了好几分钟。还夹杂着哭声,象是方小娅在哭,又象是别人在哭。在那短短十几分钟里,楼下似乎乱成一团。
我很想下去看看,但是双脚几次套上拖鞋,最终还是没敢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