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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节 爷爷奶奶的故事 第二节 一座山的火锅 第三节 崇因寺的涅槃 第四节 白市驿的情怀 第五节 一个男人的世界 第六节 灵魂工程 第七节 琴痴琴痴 第八节 红领巾的初衷 第九节 九龙的又一名片 第十节 尾声韵律

第二节 一座山的火锅


第二天中午当我踏上去重庆的航班,激动之情油然而生,一股温暖温情充满脑海,像银幕般翻滚,泛滥着青少年时代的许多生活玚景。我出生的那间屋子、那两栋三层楼的小院、同院的小玩伴、还有院后的一条不知名的小河渠,那可是我童年最难忘的乐园。


“渝生,姜渝生……”当天下午中国时间2019年12月16日17点05分我抵达目的地重庆江北国际机场。拿到箱包我随人流刚走到出站口,就听见几声急切的呼唤,我随声音抬头望去看到一位中年女士,一袭浅紫色羊毛绒长大衣,浅灰色围巾搭在胸前,淡雅温润的色彩好像在给重庆湿冷的冬日渲染一份温馨。


“你?司马、司马茹?是你吗?”我推着行李箱疾步上前,在许许多多的记忆中搜寻到一个熟悉的影子,难道是和我在一个家属院长大的同班同学?没有想到会在重庆的第一时间遇上她。那风云激浪的小院、爷爷奶奶、还有父辈的过往,来不及大脑闪电,一时诧异问道。


“怎么?没有想到,很诧异吧?我在同学通讯录里看到你,并且看到你在同学群里发的航班信息,于是就来接机。”司马茹坦然地回答。


她不等我回答,就抢过我手中的拉杆箱又说道:“我开车来的,是想让你看看重庆的变化,看看重庆的夜景。”


我没有选择,快步跟上。她突然的止步,使我差点撞倒她,慌忙中我一把握住她的胳膊使其身体平衡。她站稳后抬起头,脸上闪过一丝红晕,即刻又不以为然地指着身后刚刚走出来的机场对我说道:“知道吗?这重庆江北国际机场T3A航站,是得到过国家建设工程质量最高荣誉奖——中国建设工程‘鲁班奖’。


“已经听说了,这是中国建筑界的奥斯卡,。”我脱口而出。接着就又继续说道:“刚刚在飞机降落时,我从空中鸟瞰T3A航站楼,远远望去,外形曲线流畅的呈H型的蓝色屋盖,真的好像是两江交汇,好像是长江、嘉陵江在阳光照射下波光潋滟。”我像是主人翁一样回头一边欣赏航站楼的外观,一边骄傲地对她说道。


“你看到在阳光照射下的波光潋滟,是因为那屋盖顶部采用高侧窗代替一般传统机场的水平天窗,所以整个顶面在阳光下会闪耀出像江水涌动的波纹。”她像是数落家珍似地说着。


我站立在航站楼出口的屋檐下,那是怎样的屋檐啊:微微翘起的突出来的宽阔屋檐像是穹窿,穹窿下那玻璃索幕墙在蓝天白云的影射下,从远处望去就像一片蓝色的海洋。一阵风吹来,忽忽悠悠,感觉那玻璃映出的蓝色深浅不一,简直是波澜不惊云淡风轻哇。我简直是被航站楼总面积约13.4万平方米的庞大的玻璃幕墙震撼住了,那是约75000平方米不锈钢拉索幕墙,这么大面积的拉索幕墙,真是让人不可思意。


“呵,屋盖是两江交汇,屋檐下却海水碧波。”我不由自主地感慨起来。


“喝,诗人的气质又显见出来啦。”司马茹站在一旁像是旁观者一样看着我说道,我朝她微微一笑。


“我差点都可以去参加上几天,也就是2019年12月13日在北京召开的中国建设工程鲁班奖(国家优质工程)表彰大会。”我说着,又马上对她补充道:“这次来重庆就是为了来看看这个赫赫有名的江北国际机场。”


“噢,怎么说呢?”司马茹一脸茫然。


“ 2014 年1 月 7 日,T3A航站楼、综合交通枢纽和ITC大楼信息通信类项目,及弱电工程技术总承包建设被批准立项,同时开始招标。我们公司曾经参加该项目建设的投标,很遗憾最终因为得分不够被淘汰。”我不以为然地回答道。


“真的吗?那时我在发改委,被抽调出来协助工程招标人‘重庆机场集团有限公司’进行招标工作。你们公司是?你怎么不找我?”司马茹惊异地问道。


“呵,我那时在哪里去寻找您哇。根本就没有您的音信。”我的一个“您”字,让她一下子生气起来。


她停住脚步,好像很委屈似地面对我说道:“你,你,怎么‘您’字都用上啦。”


“哦,别生气,我顺口说出不是故意的。我们是浙江寰宇电子通讯系统集成工程有限公司,公司所在地在上海。我是公司专门负责弱电工程技术的。很遗憾当年没有竞标上,不然现在的心情会更加骄傲。”


当我们坐上小轿车天已经黑了,月亮的光线被路边路灯和沿街高楼大厦的霓虹灯搞得朦朦胧胧。我看着车窗外面飞逝的每一个景致都让我惊喜兴奋。


司马茹开着车不言语,若有所思的神态一改刚刚滔滔不绝的模样,令这小小车厢内的气氛严肃了起来。


“怎么,还生气呐?”我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没有那么小气。”她看我一眼微微笑着回答,随即又问道:“今天你有什么其他安排吗?想去哪里?”


“最想去看看重庆全景,当然客随主便啦。”我回答道。


“呵,心照不宣不谋而合啊,原本计划就是带你去看重庆全夜景,看夜景最佳地方还是南山一棵树。不过现在的南山一棵树一定会让你大吃一惊。”


驱车从江北国际机场T3航站楼的机场南路下来,就进入渝航大道行驶。


“导航吗?”我问在驾驶座上的她。


“不用,这条路走几十次了,闭着眼睛都能够开到。”司马茹回答。


“呵,现在竟然变得好干练。”我说着,头转向窗外,欣赏起一路的风景。


进入渝航大道,道路两旁灯光很明亮,能够看见路边郁郁葱葱的翠绿,时不时地有几朵说不上名的鲜花在冬季严寒中闪过让人醒目,有一种红色叶子的植物在灯光下给人五彩缤纷的感觉,道路中间有花圃,想必春天时节应该是繁花似锦。


不一会车子进入内环快速路,从龙黄路朝南山方向驰去。


“你听说过南山枇杷园吗?”司马茹突然问道。


“哦,听说过,好像是很有特色的热闹之地。”我转过头来回答道。


“何止是热闹,那是占据了半座山的枇杷园火锅城。一会儿就在那里吃饭,然后再去一棵树观景台。”司马茹说着,我就看见远处的南山,华灯初上,闪烁着一片像被雾笼罩着的红光。


从停车场出来,我们拾级而上,满山枇杷树,叶子仍然翠绿。刚刚在远处看到的一片红色,原来是一个个古色古香的大红色灯笼。依山一层层的梯田平道上不但布满了火锅桌椅,还建有许多精美的楼阁亭台,和斑斓的太阳伞一起在灯光下霓幻着色彩,好像进入童话世界。


我们在一个小亭子里坐下,抬头看见一弯明月在薄云中慢慢行走,我不由自主地自言自语起来:“山城之美,在于夜景,夜景之美,在于天地之融合哇。”


“美在诗意!”司马茹微笑着接住我的话语,不由我说话,她又说到:“今天为你接风,我做东,你只管享用就是了。”


一会饭菜上桌,端上来的是泉水鸡火锅,这是我小时候最爱吃的,不太辣,但是很麻,麻的我一下子回味出我的故乡之情,年少时的友爱。我很感动,于是对她说:“谢谢你,你还记得我的爱好。”


紧接着,又上来一道美食:红糖糍粑,这也是我小时候的挚爱。那粑粑外面酥脆,里面软糯,再裹上一层厚厚的豆粉和红糖,简直是甘美在心田。我面对她无语表述,只是和她对视一眼算是感谢,她会意地微微一笑。


“一座山的火锅,是很壮观,然而我现在吃的是我幼时的记忆和快乐。”我吃着,时不时地望着亭子外面的山色月影,也不时地感叹赞美。


“时隔30年,想着不知道如何见你,怕在同学聚会上尴尬,所以就想出了这么一个见面方式。很感动你的宽容和大度。”待我吃的酒足饭饱,司马茹突然对我说道。


我顿了一下,记忆一下子被打开,记忆中有快乐幸福,也有痛苦仇恨,于是回答说:“这30多年,随着年龄增长,我想的也很多。那些发生在你我家庭的事情,其实在许多家庭里都发生过,那是时代造就的,不仅仅是个人的恩恩怨怨。”我说着,脑海里还是映出那些画面:爷爷被冤枉入狱,奶奶气死,父亲遭歧视……


一时间我们都无语,空气紧张起来。


听父亲说,奶奶当年去重庆找爷爷,一下子多了三个人,他的单身宿舍根本容不下。又因为重庆遭遇日本大轰炸,为了家人安全,爷爷就在离市区比较远的九龙坡租的房子,这一住就是几十年。所以我的记忆里就是那三层楼的一个二居室单元房子,我就在那个房子出生。


我记事起,爷爷就在监狱,家里人不让我和邻居家同龄的女儿司马茹一起玩耍。可是我们是同班同学,总是偷偷地在一起做游戏、写作业,记得一年级时总是提前约好在路口等着然后一起去学校。


慢慢长大了我才知道,她爷爷和我爷爷都是在银行工作,也是为了孩子安全搬迁在这个小院,和我家成为邻居,两家经常互动像是亲戚一样。


1949年中国银行总管理处迁往北京,我爷爷和她爷爷都因为孩子多被留在中国银行重庆分行工作。居住的这个三层楼也归为银行家属院。


不幸的是爷爷在上世纪5o年代的反右运动被诬告打成反革命,司马茹爷爷和其他人一起对爷爷进行批斗,揭发一些莫须有的罪责,致使爷爷入狱,奶奶一气之下竟然患疾离世,留下三个尚未成家的孩子。那时候大伯20岁,父亲17岁,小姑15岁(奶奶到重庆后所生)。整个社会都和这个支离破碎的反革命家庭划清界限,包括邻居家。不久爷爷在监狱听说奶奶去世,竟然大病一场,之后留下严重的胃溃疡。


至此两家不相往来。


1957年的反右运动,有55万人被打成右派反革命。听父亲说,当时20岁的大伯是大学二年级学生,他毅然退学找了一份工作,撑起这个家,之后供养二个弟妹完成大学学业,才好像圆了自己没有完成的大学梦。


我的父亲于1967年成亲,1969年在父亲29岁时有了第一个儿子,那就是我的出生。记得很小,父亲就经常带我去看爷爷,在我六岁时,爷爷因为胃溃疡转为胃癌,在狱中含冤而逝,去追寻我的奶奶去了。那一年是1975年。


直到1980年6月爷爷的冤案才被中国银行平反,学金融的父亲被从信用社调往中国银行重庆分行接替爷爷的工作。1982年竟然破格被调任中国银行上海分部担任领导工作,那年我13岁,刚刚小学毕业。


“父辈的两家不相往来,还是挡不住第三代的交往。九龙坡白市驿目睹着你我的两小无猜,叛逆着家长们的嘱咐,上学时几乎天天都是在路口等待着一起去学校。我的数学好,你的语文好,放学后在家长们没有下班之前,偷偷地不是在我家,就是在你家写作业,互补着语文和数学的欠缺。那时候放学后去的最多的地方就是楼后面的小河,特别是夏天。哦,那些记忆,永远不会忘记……”我的话语竟然把司马茹的眼泪激出来了。


“可是后来,三年级以后你竟然不搭理我了。你听说了你爷爷奶奶的故事,于是就回避我,甚至恨我。我那时却一无所知,我内心里早已经把你当兄弟一样对待,无法离开你,你远远的一副憎恨的目光,经常让我不寒而颤。特别是四年级时咱们俩同桌,你竟然在课桌上画出三八线,我抹掉了,你再画,有一次我就生气地打了你一拳,你一愣,心里恨,拳头却没有敢向我打来。第二天你就通过老师换了座位,为此我伤心痛哭,后悔不已。”司马茹小声地像在讲别人的故事,微笑着,眼泪却不断地滴落下来。


我抽了一张手巾纸放在她手中,她擤了擤鼻涕擦去眼泪微笑面对我问道:“你那时为什么不打我?”


“呵呵,你在我心里就是小妹一样,再恨,怎么也不会伸出拳头。现在咱们都是50岁的人了,那些仇恨的缘由都心知肚明,那是社会造成的,也不会让你我去承担55万右派反革命的罪责。”我像大哥哥似地回答。


“最可气的是你要离开重庆的时候。那时刚刚小学毕业,得知你们要离开重庆,我不知道怎么有一种失落感。尽管那二年和你接触的少,放学了你不再等着我一起回家,但是在一个教室里天天见面,总是感觉你在我身边。也许是心有灵犀吧,在你离开的前一天,我去了楼后的小河。想着小时候经常和你去那里玩耍,夏天看着你游泳,有时候还会摸鱼抓虾的,冬天一起去漂石头。可是眼前那哥们一样的玩伴要离去,好像要带着我的童少年离去一样的难受。我去了,在河边慢悠悠地走着,时不时地把脚下的一块小石子踢到河里,猛然抬头,看见你也在河边,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发呆。”


她突然停顿下来,自己去抽了一张纸巾,揉在手心,抬起头看着我说道:“你不知道我当时心里多么高兴,心突突地急跳起来,我朝你走去,不对,是朝你奔跑过去,呼叫着你的名字,而你,而你却,转过头生冷地看我一眼,然后一言不发转身离开我,离开了那条承载着你我快乐童稚时光的小河。”


我想起那个场景,是的,我是生冷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转身离开她,离开了那条小河。其实那时候自己想哭,可是内心有一种偏狭的恨,也不知道具体恨什么,但就是心里痛痛的,见什么都恨。也许因为是右派反革命的子孙遭遇社会周边人的白眼所造成的阴影?


这么想着,我小声的慢慢地对她说道:“那时候太小,什么都不懂,又自认为什么都懂,内心有一种莫名其状的顽固的恨。因为当时我是在向我的爷爷奶奶告别、是在向我从来没有见过面的姑姑告别、是在向我这个苦难的家族告别,还有我的童年青少年和生我养我的故土告别。”


我顿了顿又自言自语地说道:“也许这也是父亲的痛。之前父亲好几次想来重庆这个出生地看看,可是,每一次都没有实现,他实在是怕触景伤情吧。”


“对不起。”司马茹给我递过来一张纸巾,她是想安慰我。


“那不是你我的错。那些恩恩怨怨也不是几个家庭之间的罪责。”我回答。


“谢谢你。”司马茹小心翼翼地对我说着,好像在向我忏悔赎罪。


我抬起头看见亭子外面灯红酒绿,有悠扬的古琴声在空中穿越,才想起自己刚刚到重庆,和发小在抒说久远的故事。于是拿起酒杯对她说道:“见到你还是很高兴,特别是在同学聚会之前,消除了许多积压在内心的狭隘和误会。谢谢你的真诚。”


我们两个拿起酒杯一干而尽,司马茹的脸因为喝酒散发着红晕,可是她仍然去把二个酒杯斟满,泪眼汪汪地对我说道:“在机场,多么害怕见到我以后,你会像三十多年前离别时那样冷酷,害怕你转身离开我,那样我及我的家人将永远对你和你的家人有一份愧疚和罪恶感。真心感谢你的宽容,为你的宽容干杯吧。”她举起酒杯不等和我碰杯就独自一人一饮而尽,好像在吞咽罪恶。


我看着她喝完,默默地拿起酒杯昂起头来也一饮而尽。内心似乎有一丝沉重,是对那个畸形社会的沉重反思?还是在为她个人莫须有的罪责的道歉而沉重?哦,我的九龙坡,我的故土。


等待我们一起来到一棵树景观台,夜已深,可观景的人还是很多。司马茹依然像主人翁似的兴致勃勃地向我解说道:“这里才是观看山城夜景最好的地方。十几年前重庆随着城市的发展,启动了这个灯光形象工程,向世界展示了重庆的光辉。”


“呵,简直是美轮美奂,紫气满山城呐。”呈现在我眼前的重庆像是一颗红色宝石璀璨生辉,嘉陵江好像是从天上泄流下来的银河,流动在硕大的熠熠发光的红宝石四周。我想起陪伴我童少年的那条小河,夜晚永远是黑乎乎的。我又想起父亲,想起小时候父亲曾经和我讲过,解放前的重庆,道路七上八下,有许多街道连路灯都没有。最辉煌的是打铜街,因为那时候打铜街是中国的金融街,是中国的华尔街。那麽眼前的重庆夜景应该是世界的皇冠也不为过吧,我醉了。


我深深地呼吸,好像在山城辉煌的夜景中吐故纳新,好像自己这个重庆人挺起了胸膛挺起了故土的骄傲。


对,给父亲把眼前的辉煌发给他看。我忽然对司马茹大声喊道:“来,快来,快来给我拍照。”我挺起胸膛,像主人翁似地,一脸骄傲和自信。


咔嚓,咔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