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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真的呀,她扇了他一耳失!”赵雯嘻嘻笑。


“我亲眼看见的。”宁孝原认真说,“徐局长说是有蚊子。”


赵雯笑得前仰后合,猛然打住,从手提包里取出笔记本和钢笔,抚裙子下摆坐到石阶上:“给我细说。”


宁孝原就细说。


赵雯边听边记录:“硬是,你昨晚黒给我说就好了,我们《陪都晚报》的号外这阵就出来了。”


宁孝原点头:“倒是,可我昨晚追出‘心心咖啡店’就找不到你了。”


“我回家了,你咋不来家里找我?”赵雯边说边写稿。


“我怕晚了打扰你……”


宁孝原编话说,他昨晚在倪红屋里。赵雯露出裙边的膝头上放着翻开的笔记本,握钢笔的手快速移动,钢笔尖跳出他熟悉的字。他那心河激荡。今天雨后大晴,他起了个大早,离开倪红那吊脚屋时,倪红还在睡梦里。他没有去赵工家,直接去了《陪都晚报》社,在报社门口踯躅。重庆的晚秋,一出太阳就热,他脱下麦尔登中山装挽在手里,露出母亲为他找出来的军衬衫,显得洒脱。她来了,穿乳白色短袖连衣裙,拎女士牛皮手提包,登带袢的圆口布鞋。她走得急,发丝飘摆。她在思考什么,与他擦肩而过。他叫住她。她回身看,满面惊喜,哇,好帅,你等等,我去告个假。匆匆去匆匆回。他二人边走边说,走到洪崖洞来。


爬坡上坎的重庆城,走路累死人,景色却好。


沧白路山崖下这洪崖洞俯视嘉陵江,陡峭窄小的石梯路蜿蜒伸向江边。晨阳亲吻大江,金波跳跃,宁孝原的心也跳。她一见面就说他好帅,他好惬意。洪崖洞前悬崖千仞,刀劈斧削,城里的溪流汇集于此,夺崖而出,飞珠溅玉。这是他小时候见到的洪崖瀑水。现在不是了,流淌的是垃圾污水。影响了他的心情,后悔不该领赵雯来这里。


赵雯从洪崖洞边的石阶上立起身来,合上笔记本放进手提包里:“写好了,怕不是头条新闻了,那些消息灵通的记者也许早就报道了。”展臂欣赏瀑水,“咳,不是‘洪崖滴翠’了。”


宁孝原接话:“‘洪崖肩许拍,古洞象难求。携得一樽酒,来看五色浮。珠飞高岸落,翠涌大江流。掩映斜阳里,波光点石头。’”他是有心领赵雯来这里的。


赵雯赞道:“大学生武夫是不一样,好诗。”


“不是我写的,是当年巴县那县太爷王尔鉴写的。”


“你记得还清楚。”


宁孝原心里安逸:“城里那大梁子、大阳沟、会仙桥的溪水涓水都往这里流,早先这瀑水确实美。好些年没有来了,不想成污水瀑布了。”


赵雯说:“来陪都的人太多了,树子又几乎被砍光了,瀑水被污染了。”看四围的垃圾,洞口有群叫花儿,“垃圾一多,叫花儿就来了,这里成丐帮窝了。走,我们回去吧。”


二人登梯回返,看见了远处的重庆中学堂,赵雯说,听说那里原先叫书院街。宁孝原点头,那中学堂的校长是同盟会重庆支部的盟主杨沧白先生,那里先前是东川书院。两人边说边气喘吁吁登梯,登上了洪崖门城墙上的炮台。


独有的一门生锈的铁炮仰天默立。


赵雯抚摸铁炮:“这铁炮有历史呢。”


“肯定。”宁孝原说,“明朝那戴鼎在重庆修了十七座城门,九开八闭,洪崖门是闭门之一,有城楼没有城门,纯粹用于军事目的。”


“军官说事总离不开军事,讲讲。”


“你看,有这门大炮在,就能控制老长的一段江面,这沧白路以前就叫炮台街。这门大炮本是用来防备张献忠攻城的,可张献忠是从通远门攻进重庆的。”


“真是这样?”


“书上说的。”


“不管是真是假,这大炮是真的。”赵雯说,站到城墙边下看,“呀,从这里看才美!”


宁孝原随她的目光看。崖下那瀑水被阳光弄得五色迷离,瀑水下的突出的沿江山岩上有飞檐翘角的临镇江寺和热闹的纸盐河街,顺坡搭建的吊脚楼层叠错落,绿荫掩映,鸽群翻飞。


赵雯心情大好:“‘花发媚游客,莺啼欢酒家。春城环二水,野渡艳三巴。春雨流金碧,清风渡落珈。会当携斗酒,买棹问莺花。’”


“好诗!”


“是清代诗人姜会照写的《莺花渡》。呃,这下面应该是洪崖门码头吧?”


“是。洪崖门码头的下游是千厮门码头,上游是临江门码头,这些吊脚楼里住的多是水上人和棒棒。”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太阳升得高了,密布的吊脚楼伸出有好多的竹竿,晾晒有好多衣物。


“这里的洗衣妇也多,每天天不亮,纸盐河街上就充满了皂角和肥皂的气味,江边就响起了洗衣妇捶打衣服的声音和说笑声。”宁孝原说。


“你还晓得清楚。”赵雯笑说。


“我小时候调皮,老汉打我,我就跑出门四处游荡,在纸盐河街的街边过夜。”


“有骨气。”


“人嘛,是得要有骨气。那次,我差点儿被水浪子卷走了。”


“下河洗澡?”


“那是经常的。我说的是,那次我在纸盐河街的屋檐下睡得好死,水浪子来了都不晓得。你知道的,嘉陵江年年涨水,水一上来,纸盐河街就要被淹。”


“啊,危险。”


“是危险,要不是涂姐和涂哑巴找来,我肯定被水浪子卷走了。我妈找不到我,就去找涂姐和涂哑巴,他们晓得我爱去的地处。涂姐那次揪了我的耳朵,说涨水天你也敢往纸盐河街跑,不要命了。”


“涂姐这人好!”


“她就是我亲姐姐。”


“你亲姐姐?”


“我一直把她当成亲姐姐,她也把我当成亲弟娃。”


“那你应该晓得她被追捕的事?”


“晓得。”


二人说起涂姐来。赵雯就说了袁哲弘带她转游“黄葛古道”遇见涂姐被人追捕的事。宁孝原听着,心里不是个味儿,自己的判断没有错,哲弘这小子确实是在挖他的墙脚。又好担心涂姐。


“说起袁哲弘,我之所以来纸盐河街,就跟他有关。”宁孝原说,“哲弘的老汉是水上人,他大爸也是水上人,就住在纸盐河街。我差点被水浪子卷走那次,就是哲弘领我去他大爸家住,不想他大爸一家人都不在,哲弘说,可能是撑船下涪陵了。我两个就在他大爸家的屋檐下睡着了。那次,涂姐也揪了他的耳朵。”


“嘻嘻,你两个有意思。”赵雯脸上飞红,恋爱的兴奋,两个帅男人都在追她。


“袁哲弘昨晚跟你在一起吧?”宁孝原醋意问。


“是在一起,他请我喝咖啡,他还请我吃过小洞天。”赵雯说,抽动鼻子,“嗯,咋恁大的醋味?”


宁孝原晓得她说的意思:“我鼻子不好,闻不到。”


赵雯捂嘴笑,正色说:“我晓得了,这醋味是从有个人的心里面冒出来的。嘻嘻。”


“赵雯,你是晓得我的心的。”宁孝原诚恳说,军人性格,单刀直入,“你本该就是我的,是老天爷赏给我的!全都怪我,我信上都给你说清楚了的。”


“我说过,你还老实,否则我是不会跟你交往的。”赵雯盯他,目光犀利,“你说,你昨晚上是不是在倪红的屋里?”


“我,是在她屋里……”宁孝原只好实说,“真的,我回来没有去找她,我真的是去你家,万不想在‘精神堡垒’遇见了她。”


赵雯说:“我见到过倪红,是袁哲弘指给我看的,她在街上卖烟,不错的姑娘。”


“她是不错,比起你就差了。”宁孝原心火升腾,狗日的哲弘,竟然出卖他,是诚心要夺他之爱,欲张口骂又忍住,先试探一下赵雯是否喜欢袁哲弘,“我都说的老实话,你也说老实话,袁哲弘是不是在追你?”


“是,他在老君洞那庙子里向我求婚。”赵雯实说,“他说一家女百家提,他有这个权利。”


“你答应他了?”


“没有。”


“那就好!”宁孝原悬着的石头下落,提劲打靶,“龟儿子哲弘是不错,可我比他强,老子们是真刀真枪跟日本鬼子拼杀……”


“没漱口呀?”


“习惯了,嘿嘿!”来而不往非礼也,宁孝原想,你袁哲弘敢横刀夺爱,我就跟你拼个鱼死网破,挑拨说,“都晓得的,军统的人水深,你要提防他。”


“我提防他做啥子,我又没有对他承若啥子。”赵雯笑说。宁孝原确实是男子汉是大英雄,却有个倪红;袁哲弘虽没在前线跟日本鬼子面对面拼杀,也是在战斗,他跟她说了,他去前线执行秘密任务是冒死去劝降窦世达,这是得要有过人的胆气的。这两个男人都不错,“呃,你不会马上回前线吧?”


“我也算是回来疗伤吧,要住两三天。”宁孝原说。


“你又负伤了,伤得重不?”赵雯担心。


宁孝原心里发热,她还是关心他的,说了负伤之事。


“这个窦世达,开冷枪,该死!”赵雯咬牙切齿,“涂姐要是知道了,会好伤心。”


“还不能跟涂姐说。”


“是不能说。”赵雯点头,盯他,“你那勋章来得可真不容易。”


“全靠玩命。”宁孝原说。


“大实话。”赵雯说,看手表,“我请的是一个小时的假,超时了,我得回报社去,找时间我请你吃沙利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