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他是从大陆来美国的?”
“不,他祖籍是山东人。他是从台湾过来的。来的时候也苦,在唐人街上做小买卖,还当过搬运工。我听他说过,他是靠自己的一双手,靠自己的血和汗挣了这份家业的。他对我说过他的苦恼,他说,回国去吗人家说我是外国人,在美国吗,说我们是黄种人是少数民族。要不靠自己的精明、勤奋加忍受,早垮杆了。”
“这也是,各有各的难处。呃,言归正传。那修医院楼的事怎么说。”
“老师,你放心,我一定尽全力说服庄老先生,让他亲自去看一看, 一定全力促成这件事情。”
“好,章晓春,老师就以这冰水代酒,敬你一杯了!”夏坤说着,擎起杯,“来,干杯!”
章晓春也举起杯来:“谢谢老师厚爱,干杯!”
两杯冰水相碰。二人都仰脖子一口气喝完。相邻几桌的游客们竟“OK,OK!”鼓起掌来。
夏坤心里透凉,却举了杯对邻桌的友好的游客们晃动:“Thank you!……”
夏坤举空杯晃动时,举杯的手悬在空中,他看见了不远处的正看着他俩的宁秀娟和赵勇。
世事就有这么巧。夏坤只知道宁秀娟跟赵勇到了美国。至于在美国何处他是不知道的,也不想打听。不想,却在这制造戏剧的好莱坞城戏剧般相遇了。真正富有戏剧性啊。宁秀娟挽了赵勇走过来。
“你好,夏坤!”
宁秀娟的话声有些颤抖,她向他伸过手来。在美国,男士一般不应主动向女士伸手,而女士伸过手来,男士是应该伸手过去的。夏坤并不在意这礼节,还是把手伸了过去。
“你好,宁秀娟。”
赵勇也伸过手来:“你好,夏院长。”
“你好,赵先生。”
两个男人和情敌的手握住了。
赵勇又向章晓春打招呼:“你好,章小姐,我听秀娟说,你是夏教授的得意门生?”
“是的。”章晓春一笑,主动伸过手去,“你好,赵先生。”
赵勇握了章晓春的手,说:“章小姐,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你可否陪我去看看动物表演?”
章晓春盯了夏坤一眼,又看了看宁秀娟,说:“好的,赵先生。”跟随赵勇走,对夏坤说,“夏老师,5点种在车上见,拜!”
事实上,好莱坞城是修建在一座斜山坡上的。能工巧匠们在这大自然斧就的山坡上制造出了人力所为的教堂、刑场、宫殿、别墅、喷气机车、人造鲸鱼、太空飞船,制造了天下大同的人类和谐和毁灭宇宙的星球大战。人们破坏、改变着大自然却又极力保护恢复着大自然的本来面目。人类是智慧和奇特的。人们崇拜追求着车水马龙高楼大厦,却又酷爱着荒野草石山水林木。此时里,夏坤与宁秀娟这对飘洋过海来到这个世界上最现代化的美国的早先的夫妇,都不约而同地寻到了好莱坞城内还未开发的或者说是人为保护的幽静无人的山林水塘边来。这里的天空、大地、池塘、花木都与故乡重庆无异,只是时空迟了10多个小时。触景生情,二人都不由地想到了生育自己的祖国,想到了那儿的山水人情,想到了他俩先前的那个充满温馨柔情的三口之家。
在向这儿走来的路上,夏坤告诉了宁秀娟他来开学术会议的事情。他俩不知是谁领的头,坐在了古木下的人工修饰过的草坪上。
“真没有想到,我们又见面了。”宁秀娟说,两眼润润的。
“应了中国那句老话,山不转水转,我们这两个冤家又碰头了。”夏坤怅然笑说。
“怎么样,你还好吧,冤家。”
“还那个样,不错的。”
“欣儿怎么样,我打电话总是不通。”
“电话号码改了。她还是那个样儿,成天就爱看书,躺在被窝里也看,我真担心她会成近视。又爱唱歌,非要我给她买套卡拉OK,说是用法律判给她的你给她的那钱去买。我看她常一人闷在家里,也没啥玩的,就给她买了。她高兴得不行,一回家就唱,唱什么‘一剪梅’、‘思念的人儿’,还唱什么‘谁的眼泪在飞’。嘿,你别说,她那嗓子还怪好的,唱得又准,纯纯的甜甜的……,你怎么了?”夏坤看见宁秀娟在用手绢擦眼睛。
“这孩子!”宁秀娟潮红着两眼,笑说,“我好想她。夏坤,这话我不该说,我知道你离不开女儿,我也是她妈妈,她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团儿。你要是不反对,就让她来美国读书吧,她现在还小,学英语特快,我供她读完大学,再让她回国来陪伴你。你想她了也可以来看看。我可以为你在这边买来回机票,费用我都出。”
“这事,以后再说吧。”夏坤知道,宁秀娟是深爱女儿的,是个温情的母亲。但是,他不能把女儿给她,他太爱女儿了,且也不放心那个赵勇。
宁秀娟欲说什么,又忍住了。她知道,夏坤离不开女儿。她原本是打定主意,任由夏坤打骂都可以,千错万错都是自己的错,自己从良心上讲也绝对不离开夏坤的。可是后来,赵勇不断来信,来电话。又是乞求又是劝慰,讲了许多。讲什么青梅竹马,讲什么宁愿破产宁愿什么都失去宁愿又重新到码头边去翻跟斗,无论如何也要娶到她。当然,也讲了美国如何如何好,他们的将来如何如何美妙云云。后来,就正如赵勇讲的,铁石的心肠也应该溶化了。她发现自己有所动了,抗拒不了了。她从对赵勇的重逢的惊喜、失身的惶恐、扬子江饭店的愤怒、离别后的恨怨,逐渐转化为怨艾、思念、向往了。可夏坤呢,并没有打她骂她,至今也没有对女儿说过她和赵勇发生过的事情。那一向,他内心里尽管如洪峰期的长江巨浪般翻涌,外表却出奇地平静。他对她说,事实已经如此,他也没有什么话好说,一切由她自己拿主意。那天晚上,他同章晓春做动物实验,很晚才回来,看见她正在接赵勇的隔洋电话。他看见她捏着话筒,嘤嘤哭泣。他没有走进里屋内,独自坐到沙发上抽烟。她从壁镜里看见了他,立即放下电话,抹干眼泪,红肿着两眼去为他做夜宵。他吃着她为他煮的煎蛋面条,说:“秀娟,我们好结好散,离了吧。”她听了,震惊呆了,泪流不断:“夏坤,我不会离开你的,只要你不怨恨我,能原谅我,我永远永远在你身边。夏坤……”“这事是我提出来的。”他冷静地说完这话后就去卧室睡了……
“啊,时间不早了,我们走吧。”夏坤欲站起身来。
“别,还不到5点呢,再坐坐。夏坤,你还在恨我吧?”
“恨,可也不能老恨。我也想过了,我也有对不住你的地方。我对你关心得太少了。”
“夏坤,”宁秀娟的泪水滴落下来,“你太宽容我了。我怎么来报答你呢!”
“你已经报答了。”
“你在讽剌?”
“不,你给了我夏欣,这就够了。”
宁秀娟抽泣起来,长长一叹:“不,我欠你太多了,我只是真心真意想报答你的。赵勇给你那钱,你又分文不要……”
“我不是卖自己的前妻。”夏坤盯着远处山廓,想到什么,一笑,说:“你真想报答……”就把要拆建老病房搂的事儿说了,“你能帮我们联系一个美国大老板来投资不,你也曾经是这个医院的媳妇啊!”
宁秀娟听了,说:“这是大好事情!我……”又止住,眼盯夏坤,说,“唉,算了,你不会同意。”
“你还没说,怎么就知道我不会同意。”
“我是说,是说,动员赵勇来投资。我想,你一定会反对。”
夏坤也没想到她会说叫赵勇来投资,心里震了一下,想想,又笑说:“我为什么要反对,只要谈得好,互惠互利。只是,他未必会来投这个资。”
“会的会的,他是个生意人,有生意为什么不做!他主要就是靠做中国人的生意发财的。”宁秀娟得到这个报答夏坤的机遇,如释重负,说,“我会说服他全力以赴办这件事情的。他对我说过,为了我,可以倾家荡产,何况这是件双方都有利可图的生意。”
夏坤笑道:“你也成生意精了。好呀,他是做生意的,我们正找生意做,只要两厢情愿,也许还真有希望呢!”
“对的,有希望!”宁秀娟也开心地笑了。
夕阳斜照过来,古树、池塘、草坪和草坪上的两个人都金灿灿的。
“夏坤,这事儿要成了,你这个联系外资的人也该有一份酬金。国内的事情我了解,就不说了,我在这边把钱提给你,或存在这边的银行里。我知道,你这个党员院长,顾虑多。”
“不说这些,你该了解我的。我只是想为医院做些事情。医院发达了,我们也就跟着发达了。真的,我也不是在唱高调。”
“我了解你,你这个人,送你也不要的。可这是合理的佣金!”
“说得清楚吗?你是我的前妻,女儿还与你有母女关系。”
“唉,你这个人呐……”
“一辈子苦累的命,是吧?”
“是的。清正廉洁的傻瓜院长傻瓜教授!到时候再说吧,反正,我是要为女儿留一笔钱的。说老实话,现在赵勇对我百般的好,谁知道我老了又会怎么样,只有女儿不会抛弃我。呃,对了,能留下电话号码给我吗?也好给你和女儿通通话。”
“当然可以。”夏坤说着,取出张名片递给她,“这是我出国前印制的。”
宁秀娟接过名片,看:“好精致,又多了好多头衔!走,夏坤,我们马上找赵勇去,谈谈那生意。”立起身来。
夏坤也起身来,说:“这可不是一件小事情,你先别太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你回去再告诉他,好好计议一下,这可是几千万元的大投资。”
宁秀娟想想,说:“也好。”又说,“上我家去坐坐吧,那房子临太平洋。”
“那儿是富人区哩!”夏坤笑说,“这次就不去了吧,我明天要飞奥兰多。”
“由你吧,我也不强求你,反正你还要在美国呆一段时间。”
5点正, 宁秀娟送夏坤向好莱坞城大门外停车场内的那辆沃尔凯尼轿车走去。忽闻警报声大作,夏坤心里一悸,怎么,有抢劫?扭头看,是停在身边的一辆无人的豪华轿车内的报警器“呜呜”鸣响,他俩走开几步,那声音便逝去。太敏感了。总喊狼来了,真狼来了怕会被误咬了呢。夏坤想着,哑然笑。章晓春和赵勇已在沃尔凯尼轿车边候着了。宁秀娟几次想向夏坤问他和章晓春的事情,又忍住了。
夏坤坐进车里,章晓春驱动了汽车。这时候,宁秀娟又匆匆跑来,急速地塞给夏坤一张字条。
汽车开上了高速公路,急驶。
夏坤看着那张字条,心怦怦跳,欲要蹦出胸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