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忘了记得他最初的样子
温合，你最喜欢什么颜色。
黑色。
黑色？很少有人喜欢它，特别是女孩。你怎么会喜欢黑色？
因为…他是我生命里逃不掉的劫。
什么意思？我，我听不懂。
肯定啊，听得懂就怪了。
这是方哲和我的第一次对话。
我没有问他为什么会问我这个问题，就像很久以来我都没有问过我自己，为什么当初我会允许他来踏足我生命里的一片混沌。
曾经被选为班长后自信的站在讲台上自我介绍时的方哲，阳光恰好透过窗口照在他的脸上，没有乱七八糟的长头发和耳钉修饰，简简单单的寸头，灰色T恤蓝色牛仔裤的打扮，瘦瘦高高站在那里不闪光却耀眼的他，无形的气质贯满全身。
就在那一刻我的脑子里还不由自主地呈现着“眉目清秀”四个字，而没有人会想到，很多年后的现在，他全然会是另外一个样子，他的自信，他的阳光，他的气质，他的一切都荡然无存，以至于在很久很久以后的现在，我怎么也想不起来当初阳光下的他是什么样子的。
我只记得对他最初的评价，却忘了记得他最初的样子。
我出生在单亲家庭，母亲是一位教师，我从来没有见过我的父亲，母亲说他在我很小的时候便出了车祸，整个人飞到好几米高的上空，然后重重落下，面目全非，场面一片血腥，令人做呕。
于是很小很小的时候，每当看到电视机里的车祸情景，我都会幻想那位我连照片也不曾见过的人，是以怎样的姿态离开这个世界。
我经常会问她，那个人长得什么样子啊。
但回答我的，永远只有沉默与深深的叹息，甚至躲避。
年幼的我，不懂，也不想再问，只知道那个人的姓名与身份，永远埋藏在我的心底。
母亲要维持这个家，只有拼命工作，时间和生活用最残酷的方式在她脸上刻着褶痕，而我，也因此变得缺乏管教，没有约束。并且像所有单亲孩子一样，我不被接受，看着院里别人的欢笑，我只有独来独往，自娱自乐。
雨天是我最爱的时光，母亲去上课时，我总会跑进雨里手舞足蹈，没有人知道小不点大的孩子脑子里在想些什么，连我自己也不清楚，但我爱雨，爱到痴迷的程度，与生俱来般。
跑得累了，我便会趴在台阶上睡着，从不担心什么，因为我知道再次醒来，我一定会躺在自己的小床上。
然而那个雨天，我在睡梦中被吵醒的时候，冷风吹得我浑身发紫，我依旧趴在刚刚的台阶上，明明很冷，却全身发热，我想要站起来，却发觉没有力气。我看见母亲被一个女人推倒，嘴里骂着各种难听的话，母亲从来不是逆来顺受的人，可是那次她却没有还手，她站起来急急忙忙跑向我，却又被拉了回去重新推倒，我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能听见她喊我的声音和模糊的影像。我只觉得心好疼，我想喊，却喊不出声,雨越来越大，我的视线也越来越模糊，那个女人身宽体胖，我看到很多人上去拉她都被甩开，而我的母亲，无暇顾及，只有一次次跑向我，她哭喊着我的名字，合子，合子… 然而我回答不了她，我只能哭泣。
就在我哭得撕心裂肺的时候，我看到雨中一个小小的身影渐渐接近我，一点点清晰，一点点充满希望。
我知道他，那些小孩中最调皮捣蛋的裴路，他停在我面前，伸出胖小的手掌用力拉起我的胳膊，我抬起头看他，可能因为太用力了，他的双下巴都被挤了出来，嘴唇青白一片。雨水打透了他全身，我感觉到他在发抖，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害怕。
那天之后，我的左耳因为高烧而听力下降，其实也就相当于听不到了，母亲听后哭个不停，而我，却无暇顾及，因为不知什么原因，我被接受了，我不用再远远看着他们快乐。
裴路来找我，他说，温合，以后你和我们一起玩吧。
带头的莉莉姐请我去她家看碟片，我知道那是院里小孩们最开心的事情，我看得哈哈大笑，和他们抱作一团。
那一次，我也终于明白，从此以后的我，不再是独来独往。
六岁那年的秋天，学校里的落叶多得离谱，纷纷离开树木的胳臂扑向地面，我和裴路作为过家家里的“结婚对象“，在院里所有小孩的簇拥下，华丽丽的“结婚“了。
我们扮演着电视中的新郎新娘，手拉着手，在漫天飞舞的金灿灿的落叶下前行着，满眼单纯的幸福，在莉莉姐的指导下一起宣誓，不离不弃。
我想那幅画面一定很美，不然很多年后的我，怎么会那么渴望重新回归那一幕，回归我最美丽的童年，回归到那个小少年的身边。
同样是那一年，母亲不再是单身一人。
我六岁生日那天，她让我把一个叫了一年“叔叔“的人改口叫“爸爸“，爸爸，一个我从未开口叫过的词语，我多么渴望能够喊出，即使我已经知道那个雨天的一切都是因他而起，而且因为他的晚到，因为那个女人的彪悍，导致没有人敢来管我，使我四岁时便只剩下一只能用的耳朵。
他蹲在我面前，满眼愧疚与自责，他流着泪抱着我，他说，温合，叔叔对不起你。
我原谅了他，一个六岁大的孩子，能有什么仇可记，更何况我是那么的渴望从来没有过的父爱。
他也是老师，只不过没有和母亲在一所学校，他对我们异常的好，也许不仅因对母亲的爱，还有深深的，对我的歉意。
劳累不堪的母亲因他的到来变得快乐许多，我也没有了“单亲孩子“的称号。
不到两年，他们便攒够了积蓄买了一套房子，搬家的那天，院里的人都热热闹闹的来帮忙，我却躲在房间里哭了一下午。
八岁的我，从来没有哭过那么长时间，八岁的裴路，应该也没有哭过那么长的时间，因为听说他眼睛哭得太肿，以至于已经看不清路，连送我都没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