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叶妈是个极其感性的人，虽然平时她强悍到跟人对骂从来没有输过，而且随时能拧断叶初的头盖骨，但是此时她却像是《红楼梦》里的林妹妹一样，时不时就泣泪横生。
见赵玉落泪，她也哭个不停，两个人相互搀扶着，哭得连腰都直不起来了，宛若贾母和林黛玉初次见面时候的场面，叫人心酸不已。
周围的亲戚朋友见此，立马劝慰着，面上皆露出苦相，叫人感伤。
相比之下，叶初真真不像是亲生的。
叶初摸了摸因为三天没有洗而满是油光的脸，揉了揉生疼的眉心，让出软垫给赵玉，绕过哭闹劝声成一团的人堆，走出屋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
她从兜里拿出纸巾，刚想擦拭一下脸上的油，却在抬头之际，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一身黑色休闲服，高高的身形在人群中尤为显眼。
江申安？！
叶初这时才想起来，她和江申安还有另外一层似亲戚却又不是亲戚的关系。
江申安自称是叶初外公的学生。
但事实上，外公并没有教过他什么。
不过是江申安五六岁的时候，身体不大好，经常去医院看病，正巧外公在医院上班，时不时能见个面，就成了熟人。
外公见江申安聪慧伶俐，便逗他说：
“要不你认我做老师，我教你医术啊。”
没想到江申安当了真，毕恭毕敬的弯腰拜了拜，算是行了拜师礼，导致外公一度下不来台。
外公其实是个极其传统的人，医术在他看来，是不能外传的，即便是在自己家里，也只传男不传女。
当年大姨想学医，求了外公很多年，他却死活不愿教。
按照他的话来说，女孩子就不应该碰这些正经的东西。
那时他自然也不想教江申安这个外人。
但话既然已经说出来了，且拜师礼也已经成了，不好反悔，外公便只能硬着头皮的答应了下来。
外公当江申安老师也不过一两年，还什么都没有教给江申安就去世了。
师徒之名，有名无实。
江申安却一直尊称外公为老师，恭恭敬敬的，最后还因此选择了从医，实在是叫人唏嘘不已。
现在外婆去世，他又不远万里的来奔丧，更是衬得他情深义重。
江申安环视了一周之后，也看到了叶初，他眸子微深了些，大跨步走到叶初跟前，见叶初油光满面，疲惫异常，不由得问道：
“你还好吗？”
叶初一顿，手不自觉的摸上满是油光的脸。
她或许……不大好。
呼吸不畅，头晕晕的，几日的熬夜累得她现在闭上眼睛就能昏睡过去。
叶初以前想过很多再次跟江申安重逢的画面，想过许多偶像剧一般浪漫的场景，却没有想到，会是在这样的境地。
叶初快速的拿纸擦了擦脸，这才看向江申安，故作老成的笑了：
“听说你们医院很忙，但你还专程请假赶回来一趟，如此情深义重着实感动上苍啊。”
江申安淡淡的瞥了一眼叶初，见她眼底青黑一片，嘴角干裂，神情恍惚，明显许久没睡了，于是问道：
“三天都没有睡？”
守灵的时候，是不能睡觉的。
虽然说是大家轮流守着，但大多时候叶初为了能让叶妈多睡一会儿，就会跟叶爸一起下楼守着。
等到白日的时候，各种哀乐和锣鼓鞭炮齐鸣，吵闹得眼前能冒出金星来，在那种境况下她还能睡着那她才是真的厉害了。
所以这三天，叶初几乎是连眼睛都没有合上过。
否则现在也不至于头昏脑涨到连站都站不稳。
“没有，睡了的。”叶初漫不经心的说道，“只是这锣鼓喧天的，吵得我睡得不大好而已。”
鲁迅先生曾经写过这样一段话：
‘楼下一个男人病得要死，那间壁的一家唱着留声机，对面是弄孩子。楼上有两人狂笑；还有打牌声。河中的船上有女人哭着她死去的母亲。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我只觉得他们吵闹。’
感同身受是不存在的，剥开自己的伤口给别人看，在叶初看来，是极其愚蠢的事情。
江申安知道叶初向来懂得隐忍，她不愿说出来的事情，一般再怎么追问她也不会说实话，于是也没再多问，只说了一声：
“节哀。”
叶初客套的点了点头。
江申安从兜里掏出一颗口香糖，递给叶初：
“前两天，我在你们学校看到你了。”
叶初僵硬着脸客气的笑了笑，接过了口香糖，撕开丢进了嘴里，但此时她的舌头已经麻木得尝不出来味道来了。
好巧，那天她也看到他了。
“真的吗？”叶初故作惊讶，“哪天啊？什么时候呀？你怎么没叫我？”
江申安垂下眸子：
“叫了，可是你聋，没听到。”
叶初：“……”
这谎话说得，脸不红心不跳的。
她侧目看向江申安，正准备也嘲讽他两句，但一回头，突然眼前一黑，一晃神险些直接晕倒在地。
江申安眼疾手快的拉住了她，她恍惚了一下，微微清醒过来，站定了，这才看向江申安，迷迷糊糊间，只见他身后是昏黄的灯光，洒在他背上，熠熠生辉。
那天夜里，叶妈哭得不成样子，拖着二舅的手，止不住的大声哭喊着：
“二哥，咱们没有妈妈了……”
这话凄凉得周围的人都红了眼眶。
……
第二天一早，当棺材下土的那一瞬间，叶初感觉周围的氛围有了极大的变化。
所有的忧愁和痛苦，似乎一瞬间一扫而空。
逝者已去，往事宛若跟棺材一样埋入土里，可新的生活和新的包袱还得有人扛着走。
活着的人，必须得目视前方，脚步坚定的继续前行。
几个长辈开始处理后务，待将所有来帮忙的人都送走之后，他们才坐下来喘口气。
小舅妈见到所有人都闲了下来，于是对叶妈等人说道：
“之前我去法院问过，说得你们几个兄弟姐妹都签了字，再去法院认证一下，这房子才能转到玉玉的名下……”
外婆生前没什么遗产，唯一留下来的，仅仅这套两层破旧的砖房。
这房子是大舅死之前许下了承诺，要转让给赵玉的。
赵玉如今已经成年，正好是可以继承房子的。
小舅妈自然得想尽快为赵玉争取过来，否则日后他们反悔了，不想将房子转让给赵玉了可怎么办？
其实说到底，赵玉的所有事情都是小舅妈在做主。
小舅妈要这套房子，无外乎是想卖出去，赚点小钱。
至于赵玉怎么想，那根本不是她要考虑的事情。
二舅妈手一顿。
她之前似有似无的提到过，这房子旁边还有一块地，如果留着养老是极佳的选择，明显不想卖出去。
可是大舅之前说要把这房子给赵玉，她也总不能跟一个晚辈抢吧。
但她还是有些不满的说道：
“哟，妈还没死多久呢，你就去法院问好了？这么心急？”
小舅妈脸上有些难堪，解释道：
“也不是特意去问的，只是……只是之前有事情去了法院，就顺便问了问，哪里是心急，就是想确认一下而已……”
这一套说辞，在座的长辈明显都是不信的。
其中年纪最大的二姨见此，主持大局一般的说道：
“这样吧，反正过年的时候，咱们都要回来给妈烧纸团圆，到时候你把转让合同办好拿过来，我们给你签字。”
“好。”大舅妈应了一声，这才欢欢喜喜的拉着赵玉离开了。
处理完一切事情，当叶初回到家的时候，累得险些当场晕厥过去。
她勉强支撑着意识洗完澡，换上睡衣才躺上床。
这一睡，就是一天一夜，醒过来的时候，觉得像是过了一个世纪一样，她愣怔在床上，许久都没有回过神来。
她打开手机，已经早上十点了，她习惯性的刷了一会儿微博，最终目光停留在了这样一个微博上。
大致是湖北武汉出现了一种会传染的病，不过似乎不大严重，传染度也不高，但还是提醒武汉市民勤洗手，注意防范。
叶初并没有太在意，因为这样的新闻，她一年能刷到个六七条，连雾霾的严重性都让人感觉高过它。
在她看来，这种小流感跟小感冒一样，即便是不幸染上了，喝杯感冒冲剂就好了，都是小事情。
之后几天，叶初四处投递简历，以防到时候考研没有考上，也好有个退路。
说做就做，她询问了一下有经验的室友，将简历做好之后，注册了一个靠谱的求职APP，海投了十多个公司，但是一个回音都没有。
她原本以为自己会死在面试这一轮，没想到连面试的机会都没有。
叶初再次翻看了一下自己的简历，确认十分完美，一点错处都没有。
她又仔细的看了一眼她的投递信息，确实没有一个被hr看上，大多都是‘查看’之后，就没有了下文。
她细细斟酌着，莫不是因为要过年了，所以连着现在面试机会少？
如此想着，她便安心了，决定年后再找工作，亦或是等到考研成绩下来之后再找工作。
至于之后这大半个月，她就好好休息一下，养精蓄锐，顺便在叶妈的说道下，求神拜佛的希望考研能考上。
为此，她经常去后山的佛像前拜一拜，虔诚得不得了。
也不是迷信，就只是为了让自己心安一点。
……
五日后，1月1号，叶初正准备起床，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
是奶奶打回来的，电话那头的话语里满是惊喜和雀跃：
“叶初，快出来帮你弟弟挑衣裳，今年过年你几个姨奶奶都要回来团圆，咱们要多准备些东西……”
姨……奶奶？
这几个字都是熟悉的字眼，但合在一起，叶初却没由来的感到了一股奇异的陌生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