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医院产房门外的那棵黄葛老树落叶了。黄葛老树每年落两次树叶,秋天落叶是为了剩下的树叶活下来,春天落叶是为了新生的树叶长出来。又一个春天了,还在落叶的黄葛老树长出许多嫩生的叶子,天光映衬,似点点串串珍珠翡翠。
护士长产假休了不到一半就忙着上班了,医院的床位扩大了,本来就忙的产房更忙,人手永远是不够的。幼小的女儿交由她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带。
助产士小芹说护士长比生娃儿前还要美。护士长得意,都说她有张观音脸,她照镜子跟电视里扮演观世音菩萨的演员比,觉得还像:“我一个接生婆,啥子美不美啊,倒是有了女儿陪伴,开心!”眉飞色舞。
小芹撇嘴笑:“是,有女儿有老公的人就是幸福。”
护士长说:“你就快些找个老公快些生个娃儿。”
小芹头摇成拨浪鼓:“我还不想结婚,结婚也不要娃儿,我要耍够。”
“想当不要娃儿的丁克族?”
“嗯哼。”
“伪丁克吧?”
“骨灰级丁克,将丁克进行到底,我不想生娃儿死去活来……”孩子的生日,母亲的受难日。确实,母亲分娩都得经受痛苦,护士长感受尤深。
戏谑小芹是只图个人享乐而不愿承担女人做母亲的责任。
护士长这次生女儿是小芹为她接生的。
小芹是护士长带出来的,动作跟护士长一样泼辣、规范。那天,她俩一个使劲一个助产,都满头汗。
护士长叫:“哎哟,要死人!”
小芹说:“护士长,哈气,使劲,再使劲!”喊唱,“十月怀胎在娘身,娘奔死来儿奔生……”女儿呱呱坠地。
小芹掰开婴儿的双腿给护士长看:“七斤三两,招商银行的,嘻嘻!”招商银行是指女婴,女孩子顾家。
护士长疲惫地笑,眼见小芹将女婴的一只小脚蘸了油墨印到她那病历上。
护士长分娩时老公不在身边,老公半年前去“巴布亚新几内亚”医疗援外去了,那是南太平洋西部的一个岛国。老公给她发邮件说,几乎每天都会遇到艾滋病毒携带者来就诊,说那里多数地区处于部落氏族社会,实行一夫多妻制,艾滋病的感染率很高,疟疾、登革热等传染病也多。她好是牵挂老公。
“咳,事情总不如愿,想要儿子偏来丫头。”
“护士长,你是重男轻女呢……”
黄葛老树听她俩说笑,树叶儿飒飒响。
护士长从产房出来去护理部开会,小芹赶来产房接中班。医院这产房就没有清闲过,产妇都涌来这大医院生孩子。护士长操劳也心得慰藉,她接生的孩子许多都上中小学了,她老师老护士长接生的孩子许多都来这产房生孩子了。
护士长在护理部开会时,心里牵挂着幼小的女儿,女儿发烧了,奶都不吃了。轮着是外公外婆带,两位老人急抱了外孙女去儿童医院看病,现今的娃儿金贵,一有病就都抱去市里那专科大医院看病。细娃儿抵抗力差,容易感冒发烧,发烧是肌体的保护性反应。
护士长宽慰地想。她那患白血病去世的大女儿生前就常发烧,心有隐忧。手机震动,开会时手机得开为震动,护士长到护理部门外接电话,是小芹打来的。不得了!她边接电话边飞奔回产房。
七床产妇发生“羊水栓塞”!
护士长知道,这是发生率极低死亡率极高的凶险急症,产妇分娩时羊水突然进入母体血液,可引起急性肺栓塞、过敏性休克、弥散性血管内凝血、肾功能衰竭、猝死。
护士长奔回产房时,妇产科主任、医务处长都到了,跟着,医疗副院长带领的其他科室的专家教授和护理部主任也都赶了来。
一场与死神争夺两条鲜活生命的紧张战斗。七床产妇腹中的男婴从死神手里夺了回来,七床产妇被死神带走。
事发突然,晴天霹雳!
七床产妇的丈夫老李接受不了爱妻去世儿子得不到母爱的残酷现实,寡言的他在那棵黄葛老树下候到小芹,挥拳头猛击。
小芹被击倒。护士长抢步护住小芹。
护士长很同情老李,她知道,老李三十多岁才与妻子结婚,有了这个儿子,很理解他失去妻子的悲痛心情。自己那大女儿4岁走的,临终前,已说不出话的静静躺着的她扑闪一双清亮的大眼睛看着父母,她是在说爸爸妈妈救我救救我!而身为医护人员的她和老公却没法挽救自己的爱女,痛断肝肠。是啊,理解归理解,眼下的事实是小芹并没有错,为七床产妇接生的小芹和经管医师都尽了力。小芹的额头淌血。护士长激怒,回脸呵斥:“老李,你有理说理,咋动手打人……”后腰挨了一拳。
老李看清楚是护士长,收住手。他认识护士长,是他一个熟人介绍他来找护士长帮忙安排他妻子住院的,他对妻子百般的好,一心想住进这大医院顺利分娩,不想妻子丢了命。活生生一条人命啊,爱妻就这么没了!货车司机的他是个闷肚子人,铁黑一张脸,眸子蹦出眼眶:“人都死了,说理管个毬用,老子要她偿命……”抚开护士长,照小芹狠踹。
医务处长、保卫科长带人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