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救命稻草
人在生死关头真要去抓救命稻草,尽管这无济于事。万凯就是这种心境,明明知道白血病没有更多办法治疗,却还是希望能够找到有效的偏方、灵方。他让赵鹃去买了有关白血病的中西的医书来,独自翻寻。越看越紧张越觉得没有希望。他发现那书上说的症状自己都有,特别是看到那些描述不良预后的段落时,脸冒虚汗,觉得自己快不行了。萧春那宽慰他的笑脸变成了欺哄他的恶脸,是呢,当医生的见惯不惊,总是会编些话来宽慰病人。她说的和这书上说的咋就不一样?否则,就是这些权威书籍在瞎说。如同山崩,他那刚刚建立起来的一点儿信心丧失殆尽,万凯,你就等死吧。如同独自行走在漆黑的荒郊坟地,夺命的幽灵在他眼前、身边游荡,毛骨悚然、恐惧万分。他看过那类报道,一个死囚,最难熬最害怕的是判决死刑之后等待死亡的日子。自己就是被判决了死刑在等待死亡。他又看那书,万念俱灭,想快些死,这会比活着等死好受。他开始理解那些自杀的人了,一个人,肯定是觉得死比活更好受时才会去寻死。
进病房来的萧春拿过万凯手中的那本书来,看他正翻阅的那一页,明白万凯这些天为什么闷闷不乐、忧心忡忡了:“万凯,你能看懂这书吗?”
万凯从寻死的梦魇中回过神来:“啊,萧主任来了。”
萧春坐到他病床边,和悦道:“万凯,别看了,你不可能看懂,只能是一知半解。一知半解吧,就会越看越糊涂越害怕。就说这发烧吧,医学书上就会说出好多的原因。感冒可以发烧,肺炎可以发烧,败血症可以发烧,艾滋病可以发烧,非典也可以发烧,好多好多。你要都去对号入座还不把你吓坏呀?”
万凯似乎又有了点希望:“是呢,我越看这书就觉得我这病是彻底没治了。”
萧春叹然笑。现在万凯的情况不错,病情基本稳定,又寻找到了合适的供血者。当然,这是在对方不变卦的前提下。对于万凯,眼下最重要的是自身要有战胜疾病的勇气。她一定要帮助他树立起信心,这样,才有希望治好他的病,才能保证她要做的宁泉市首例干细胞移植术的成功。她找到了那本《现代健康人》杂志,那里面的一篇文章打动过她,她把这本杂志拿来了,让万凯看其中的一篇文章:“瘫痪女在轮椅上撑出CEO的灿烂天空。”
万凯接过杂志看,这是篇图文并茂的报道。萧春给他讲说,女病人张冬芳,因为车祸高位截瘫,要跟丈夫离婚,丈夫不同意,说她是他今生惟一的爱。在爱情力量的感召下,这位高位截瘫的张冬芳,创办了全国最早影响最大的民间残疾人网站,又策划制作了几个大型网站,并成为两大网站的CEO。中央电视台记者流着泪水,把镜头对着她那终于能够颤抖着站立起来的双腿。
万凯半信半疑:“高位截瘫也能站起来?”
萧春点头:“她就是站起来了。”
“这倒是奇迹!”
“人是可以创造无数奇迹的,还不止于此呢,她还要生孩子。”
“能行?”
“她丈夫也不同意,说他打问过,全世界高位截瘫能安全生下孩子的只有11例。可是她说,我为什么就不能成为第12例呢。”
“她成为了第12例?”
萧春说:“成为了。医院高度重视,为她做了剖腹产,她的儿子来到了人间。”指杂志上张冬芳一家三口的照片。
万凯看照片,受到触动:“不可思议,不简单!”
一个好的医生,不仅能治疗病人的身体疾病,还应该能治疗病人的心理疾病。萧春是明白这一点的。万凯的精神绝对不能崩溃,否则,即便有合适的供血者也会凶多吉少。因为在治疗中、治疗后都还有不少难关要过。她要对万凯现身说法,车颖就是万凯应该效仿的。车颖这个小女孩,刚来时也是十分悲观,现在情绪很好,主动配合治疗,对治疗自己的病充满信心。这使萧春高兴也担心。寻找与车颖合适的供血者一直无果,这是车颖能否生存的关键!刚才,她去为车颖查房时,车颖问她,自己的病是不是又复发了?她对车颖说了实话。确实,车颖恢复了的血象又出现了异常。她宽慰车颖说,经过治疗后会缓解的。车颖笑,怕是治标不治本吧?当然,车颖没有说错,确实是治标。我知道,要治好我的病只有做干细胞移植。车颖久病成良医,说得没错。护士长曹闵也在,对车颖说,正在为你和万凯寻找供血者。车颖十分渴盼,护士长,你说会找到吗?有可能的,你还是安心养病吧。曹闵的回答缺少底气。萧春看见车颖两目晶莹,萧主任,我没有考大学的希望了吧?车颖,希望总是有的,只是,这段时间你要少看点书,多休息。萧春必须这样问答她。萧春没有对万凯说车颖的病情反复的事情,却说了车颖积极配合治疗,还在复习准备考大学。万凯很同情、喜欢车颖,佩叹她带病复习准备考高,对自己寻死的想法有些愧疚。
萧春进一步对万凯说:“你现在的临床症状和体征消失,血象也正常了,说明得到了缓解,化疗是有效的。”
万凯知道,化疗对癌症的治疗是有效的,也知道这不过是暂时的缓解:“谢谢你,萧主任。只是……”
“只是什么?”
“我看那书上说,还会复发。”
萧春乜他道:“看你,又说那书!看这书给自己添烦恼了吧?万凯,我们还在继续为你治疗,再说了,即使是复发,我们还可以进行诱导缓解治疗。”
萧春把万凯叫到医院花园散步,对他说,讲一段或者是听一段有趣的故事,可以愉悦人的身心,就讲了“爱与时间”的故事:有一个小岛上,住着几个伙伴,它们的名字叫“快乐”、“悲哀”、“富裕”、“虚荣”、“知识”和“爱”。有一天,大家得知小岛快要下沉了,于是,准备船只离开了小岛。只有“爱”留了下来,她要坚持到最后一刻。过了几天,小岛真的要下沉了,“爱”想请人帮忙。这时候,“富裕”乘着一艘大船经过。“爱”对“富裕”说,你能够带我走吗?“富裕”说,不,我船上有许多金银财宝,没有你的位置。“爱”又看见“虚荣”在一艘豪华游轮上,说,“虚荣”,帮帮我吧!“虚荣”说,我帮不了你,你全身都湿透了,会弄脏了我这船的。“悲哀”坐了一艘船过来。“爱”向她求助,“悲哀”,让我跟你走吧。“悲哀”说,啊,我太悲哀了,想一个人呆在船上。“快乐”坐了条船经过,但是,它太快活了,竟然没有听见“爱”的呼喊声。突然,一个声音传来,“爱”,来,我带你走!
万凯来了兴趣:“是‘知识’来了?”
萧春说:“不,是‘时间’来了。”
万凯纳闷:“啊,又多出来个‘时间’来?”
萧春点头:“对,‘时间’。‘爱’被救后,大喜过望,登上陆地之后竟然忘记了问问救她的是谁。后来,还是‘知识’对她说了,是‘时间’救了她。‘爱’就问‘知识’,为什么‘时间’要救她?‘知识’说,因为只有时间才能理解爱有多么伟大。”
“只有时间才能理解爱有多么伟大?”
“对,因为爱是需要时间来进行检验的。”
万凯若有所思:“嗯,有道理。”展颜笑。
萧春也笑:“万凯,你应该多笑,不是说,笑一笑十年少么。”
万凯又发愁:“唉,时间?我吧,常常感到时间太少,可有时候又觉得时间富裕。而眼下,阎王爷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
萧春笑道:“万凯,看你,刚才还笑呢,现在又发愁了。其实,你刚才说的对时间的感受,全都是由于你自己的心情决定的。”
万凯道:“是我的心情决定的?”
萧春说:“是。如果你现在把自己的心情调整好,坦然面对疾病,并且全力配合治疗,你就会更加珍惜时间、利用时间。当代医学对于白血病不是完全没有办法治疗的。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吧,你比车颖幸运,市红十字会已经寻找到适合你的供血者了,经过对那位供血者的验血,完全适合于你!”
万凯血液上涌:“这是真的?”
“真的。”
“那人是谁,我要见见,一定要重谢!”
“你是不能打听供血者的,对方也不能打听你。这是有严格规定的。”
这时候,孔涛医师和萧春的一个女研究生进来了,让她快去动物房。萧春的心紧了,跟了他们去。她预感的事情发生了,那5只白血病模型的小白鼠死了4只,她的那个男研究生正在做解剖、取标本。萧春尽管知道早迟会是这样的结果,还是心里难受。她捧起那只还存活的小白鼠,爱怜地抚摸。她为这5只小白鼠取了名字的,这还存活小白鼠叫点点,它的个头最小。点点那晶莹的眼睛盯着她,鼻翼翕翕抖动,似乎在为同伴的离去悲伤。它垫脚要亲近她,她俯下脸去让点点舔吻,两目晶莹。
日光投窗。萧春坐到血液科实验室内的电子显微镜前,看那些死去的小白鼠的组织标本。她身边堆放有不少国内外参考书籍、资料。看着高倍显微镜下这深不可测、奥妙无穷的微观世界,萧春的心振奋起来。那些肌纤维、血细胞、线粒体的超微结构,犹如浩瀚太空里浮动的气体、星辰、微粒,变化万千、妙不可言、神秘莫测、没有尽头、催人探索。她想到了那两位神勇的遨游太空的中国宇航员,觉得自己也是在遨游太空,是在遨游微观世界的浩瀚太空。此时的这高倍显微镜下给她带来了令人鼓舞的结果,也给她提出了更多需要深入研究的问题。她还得带领她的课题组继续做动物实验,继续探索!这么想,她那心又沉重,动物实验可以反复做,失败了可以重来。就想到她将会要为万凯做的首例干细胞移植术,这可是在人身上做,必须得万无一失!
萧春的思绪在微观世界、太空世界和现实世界里跳跃,一时振奋一时犹豫一时担心,直到曹闵来叫她去吃饭,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实验室。一看表,已经是下午两点过了。
曹闵早已吃过午饭,遇见孔涛才知道萧春还在实验室里,还没有吃午饭,就来叫她,并且投其所好,请她到情缘咖啡屋吃汉堡包、喝咖啡。也确实饿了的萧春自然愿意,这西餐口味是她在国外攻读博士时给逼出来的,做实验过了吃饭时间,就买汉堡包充饥,开始觉得不好吃,后来还真喜欢吃了。
环境优雅的情缘咖啡屋总是令人惬意。曹闵笑问:
“呃,你和魏强怎么样?”
“就这样。”
“我看他对你是真心的。”
萧春不语。
曹闵劝说:“对于男人,是得要看清楚些。不过,鲁新建是不值得留念了,你们还是离了好。”
萧春心里蒙上阴霾:“他非要女儿,我不会给他,我不能让鲁艳这么小就去跟一个后妈。”
曹闵叹曰:“唉,我当初真不该给你们做这个媒人,结果喜事儿变成了愁事儿。萧春,长痛不如短痛,我看你还是下决心离,我去找过鲁新建了,让他把鲁艳留给你。就是你同意把鲁艳给他我也不同意,可别把孩子给教坏了。”
对于萧春的不幸爱情,曹闵一直有负疚感,她去找了鲁新建,指责他鸡肠小肚,萧春是那样的人吗?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是不是想当然地以为她出国后就会跟了别的男人,你自己就去找了雪柔?鲁新建嗫嚅道,我,其实也没有找另外女人的想法。可是,可是我遇见了她。那天,他去雪柔上班的储蓄所存钱,发现雪柔待人很热情,那个来取钱的人却蛮不讲理,分明在柜台前点清了钱,出去又回来,硬说少了一百元,非要雪柔赔偿,还动手打了她。鲁新建气不过,上去揍了那家伙。曹闵摇头,嗬,你还见义勇为呢。看来,鲁新建是真爱雪柔,曹闵心里反倒高兴,就劝鲁新建不要脚踩两只船,干脆跟萧春离婚算了,否则她这媒人好难堪。又劝鲁新建,离婚后,鲁艳得跟着萧春。鲁新建呢,尊重曹闵,却断然不答应马上离婚,坚持要自己带鲁艳。曹闵生气了,说他会把孩子带坏,指责他不应该跟车得海鬼混。鲁新建说他欠了车得海好多的钱。
曹闵对萧春说了这些后,低头喝咖啡的萧春心里好乱。科室的事情、病人的事情、科研的事情,本来就够自己操心的,后院又起火了。她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她抬起头来,发现魏强坐在旁边,曹闵却不见了踪影。
跟文副市长出了一段时间差回来的魏强想萧春了,今天是周末,他急着想中午就见到她。他轻步进到里屋,小心地问文副市长还有啥事儿没有,文副市长正在打盹,挥了挥手。魏强理会那手势是回答没有啥事儿了,就轻步出外间来。快走,趁他还没有招呼,一走了之。跟领导当差,一是要随时跟着随时听从召唤;二是要理会领导意图把事情办得漂亮;三呢,帮助领导分忧出谋划策。当然,一定得要把位置摆正,自己是秘书,即使是自己出的好主意也千万不能争功,一切都是领导想的做的。想着这些,有时候魏强会自嘲,当初在大学念书在国外留学时,哪里需要想这些啊!是社会课堂教会了他这些招数,这是官场秘书不得不做的招数。实话说,要不是萧春,他此时此刻是不会也不敢离开文副市长的。刚才文副市长那手势,也许是回答他没啥事儿了,也许是说,你出去吧,我打会儿盹再叫你。要是后者可就麻烦了,说不准又会叫他去哪里办啥事情。
七十二计走为上策!文副市长要责怪的话,就说,我以为你那手势是没啥事儿了呢。找到了搪塞的借口,他赶紧收拾好公文出门,手机短信来了。他看短信,会不会是萧春来的?萧春也偶尔给他发短信。
“我来了,决定送你一角钱,别小瞧,这可是10分!1分快乐,1分想念,1分牵挂,1分依恋,1分关心,1分童趣,1分温暖,1分体贴,1分埋怨。还有1分--零花钱。”
魏强看了短信和发信人的名字后,摇头苦笑:“这个常兴!”决定暂不回复,得赶快离开办公室才是。魏强拉开办公室门的时候,见常兴就站在门口。常兴笑着,欲言。魏强赶紧将食指竖到嘴上,他知道这家伙说话声音大。低声地,“文副市长在里面。”
常兴哈哈笑:“太好了,我就是来向他汇报工作的。”
魏强着急:“小声点,你这家伙!你这会儿不能进去。”要是惊动了文副市长,又有啥事情,他魏强就脱不了身了。
常兴放低声音:“为啥?”
魏强道:“为那重点工程的事情,他昨晚几乎没睡,正打盹呢。”拉了常兴走。
常兴就跟了走,着急地:“可是,我这事情急呢!老同学,通融一下行不?”
“不行。”
“那咋办?”
“跟我说。”
常兴边跟了魏强走边说:“向你汇报,当然可以,你是文副市长的大红人嘛。”
魏强加快脚步:“不是向我汇报,是向文副市长汇报,我为你转达。”
魏强没有能够马上去找萧春,而是被狡猾的常兴弄走了。常兴知道魏强耍了女朋友,指责他耍了女人就不要同学了,就不参加同学聚会了。他是受众多同学之逼上门来接他的,说是来请也行来拽也行来绑架也行,反正你魏强今天是必须参加!
这次同学聚会是在常兴家那宽大的客厅举行的,少不得喝酒、吃菜、海谈。常兴来了酒兴,说起笑话,一位先生在酒吧里喝了杯葡萄酒,结账时,女服务员看了看他付的钱,沉下脸说,对不起,先生,您这钱是假的!那位先生漫不经心说,你们这葡萄酒是真的吗?人们都笑,说有点意思。常兴就串捣让魏强说一段,说魏强是留过洋的,肯定有洋段子,而且还是带有荤味儿的。大家就起哄叫魏强来一段。
魏强推不过,想了想:“好,来一段,说段‘对号罚款’。洋巡警说,此处禁止钓鱼,钓者罚款20元。洋钓鱼者说,我不是在钓鱼,我是在教蚯蚓游泳。洋巡警说,是吗,让我看看。洋钓鱼者说,你看。洋巡警看后,说,裸体游泳,罚款50元。”
人们静默,轰笑。常兴说,幽默,就是荤味儿不够。吃喝足了,唱歌的唱歌跳舞的跳舞打牌的打牌。常兴就把魏强拉到一边说话,说到了新建火车站附近那块黄金地块的事情。魏强说,文副市长的态度强硬,说那块地一定得要公事公办!常兴附和,当然,前提肯定是公事公办,不过,在同等条件下从优是可以的吧?魏强警惕,常兴,你小子可不要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犯错误。常兴哈哈笑,你老同学是那样的人吗?
魏强心里有事情,常兴和他那帮老同学又不许他离开,同学聚会呢,也难得有一次。他正犹豫时,手机响了,是医院那护士长曹闵发来的短信,说是她正和萧春在一起,让他赶快过去。这个短信来得太及时太好了,可真是瞌睡了送来个枕头!他编了个借口抽身,匆匆赶到这情缘咖啡屋来。曹闵见他到来,笑笑,悄步走了。
萧春突然见魏强坐在跟前,心里热了一股,她那满心烦事儿可以找人倾吐了。想问魏强咋知道她在这里,又没有问,肯定是曹闵通知他来的。她这么想时,魏强那厚嘴唇已经吻到她那发烫的脸上,扑来一股浓重的酒气。